周鸿音微微颔首,掀开帘子下了车,步入夜幕之中。
马车慢慢驶回王府,天空飘起小雪,等在门口的仆人撑开伞,提了灯迎接二人。
梁长宁下车走在前头,半晌都没见闵疏跟上来,不由回头看去。
闵疏立在雪里,默然片刻,缓步上前靠近梁长宁,低声道:“王爷,文容醉酒被我推下河,今晚又出了这档子事,明日文沉怕是要过问。不如趁着文容还没醒过来,咱们混点假话进去。”
“你当文沉不知道这事?”梁长宁道:“西街回龙湾是什么地方,一砖头下去能砸死三个官,明里暗里到处都是各家的探子,不用你说,他消息快得很。”
闵疏道:“文容知道我从前是文沉的人,还把我当丞相府的奴才,今日认出我来,差点漏了陷,日后或许还有与他相见的机会,这次不解决,难免有下次。”
梁长宁看了他少顷,微抬下巴:“去吧。”
闵疏转身就走,梁长宁又道:“等等。”
细雪落在闵疏的乌黑的发上,显得晶莹剔透。
梁长宁偏头看了眼撑伞的仆人,道:“下雪了,穿上披风撑着伞去,来人。”
后头的丫鬟抖开臂弯里的红色斗篷,替闵疏系上了。
闵疏迟疑道:“这颜色太显眼,怕是……”
“就是要显眼。”梁长宁打量着他,满意道:“要他认得出这斗篷,知道他这出美人计有多成功才好。”
杭州织造局进贡的料子,内务府的样式,内里是雪狐的毛,外头是正室才能用的鲜红。若穿着这件斗篷去见文沉,那可真是软巴掌往文画扇脸上打了。
闵疏垂眸,乖顺道:“我明白了。”
说罢,他接过侍从手里的伞,独自步入了雪夜中。
张俭从梁长宁身后出来,压低声音道:“王爷,要不要跟着?”
“不必。”梁长宁眼里有微微寒意:“你去找找那个乔家庶子,今日远东楼把闵疏当花舟妓子的那个,他应该还没走远。”
他微微抬手,比了个干脆的手势,“做干净点。”
张俭应声,飞速下去了。
他今日没跟着梁长宁去远东楼,还不知道这个乔家庶子是谁、长什么样子,反正王爷给的时限是今夜,他准备先找今日当值的暗卫兄弟问清楚,最好是能画张画像,免得他杀错了人。
大街上寂静非常,只有打更人的铜锣声回荡。
一道红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过,如同一只步态轻盈的猫,除了脚印之外,几乎看不到衣物拖行的痕迹,甚至连一丝声音也没有。
细雪轻飘飘地下起来,天边的明月笼罩在大雾里,只漏下灰白的光。
第21章 落水
乔誉的马车跑得太快,坐在车厢里几乎要被颠得呕吐出来。他今日本不想去远东楼,最近京中事情太多,他爹再三叮嘱在外不要惹是生非。
乔誉想着今日远东楼的宴能见着文容和一众权贵,也好朝他们打听打听风向。
没曾想三杯酒下肚,文容先醉了个一塌糊涂。他旁敲侧听半天,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
幸好后来又遇着了京府丞副使家的候保,他伏小做低陪了半天酒,候保才吐了两句废话。
乔誉闭上眼睛,想起今日在远东楼看到的那个容貌迤逦的少年,不知受了哪个勋爵的宠爱,竟敢出手伤了文容。
更值得深思的是文容没说完的那本句话——还想有名分?连姓都不配有的一个私……私什么?
私奴还是私宠?明明是长宁王的人,为什么好色的文容却好似了解并厌恶这样一个有颜色的少年?
乔誉疲惫地睁开眼,在黑暗中闷咳了一声,斟酌着回家之后要如何跟他爹解释候保的死。
候保说话不过脑子,竟然敢对长宁王口出恶言,没料到长宁王居然在京中随身带着暗卫,还搭错筋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乔誉的父亲靠着文沉多年,做事犹犹豫豫,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颠来倒去半辈子,只说得出:“丞相大人大权在握,跟着他才能吃肉。”这样的话。
今夜看来,怕是从前他们都错了眼,这位手握重兵的长宁王,才是当朝最杀伐果断的人!他今日敢杀官员之子,未必明日就不敢起兵造反。
乔誉从远东楼出来,顾不上跟着文容献殷勤,他上了马车就飞速往家赶。
候保好说歹说也是一条命,今晚事情结不了,明日督察院势必要弹劾,乔誉这么多年伏小做低最善避害,他需得拦着他爹别掺和进去。不仅不能上奏疏,最好连言都不要发,只管装聋作哑!
马夫高高扬鞭,车架上的玉石流苏撞在一起,霹雳啪啦地响。街上静悄悄的,只有打更人的锣鼓回荡。
乔誉眼皮突然跳起来,他心中有一种非常不好的直觉,这直觉来的十分迅速。
刹那间马车徒然颠簸了一下,马儿凄厉嘶鸣起来。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整个车厢飞速地翻滚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哗啦——!
车架瞬间散架,珠帘断裂,碎玉滚落一地,灰尘扬起。
乔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压在了残缺的车厢下,他眼前一片模糊,脖子上的青筋抽搐着低下头,只看见自己的大腿已经被锋利的断木划拉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粘稠的血顺着地上的小石子路蔓延过来,乔誉以为是自己的血,可这血的味道不对,太腥了。
他刹那间反应过来,是马血。
能一击杀马,是大内高手还是锦衣卫?是御林军还是……哪个府上豢养的死士?
乔誉猜不出来,他失血过多浑身冰冷,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动弹不得。
谁要杀他!
他想抬起手拨开面前的布帘,寒风夹杂着细雪从帘子的缝隙中灌进来,冷得出奇。
然而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比他快一步挑起了帘子,帘外那人微微弯腰,半张脸都隐没在大红的斗篷之下。
乔誉瞳孔一缩,借着微弱的月光认出了这件斗篷。
这颜色喜庆,又是正室才能穿的红,是杭州织造局从小就培养的顶尖绣娘用了新技法织的,半年总共织出来六匹。
这料子一出来,江南总督就着人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内务府抓紧工期,赶出来一件斗篷和一件外袍。
正好恰逢梁长宁封王赐婚,太后觉得这斗篷颜色喜庆就赐给了长宁王,说是算是新婚贺礼。
他们都远远见过这件斗篷,那时文容还曾酒后放言:“这可是苏杭两局百来个绣娘赶出来的料子,都说半尺值万金,可再金贵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得穿到我文家女身上去!”
立刻有人谄媚附和道,“天下总共两件,一件搁在东宫,一件只等云大小姐入主长宁王府,此乃无上尊贵,位同皇后!”
当时乔誉还想,如此狂悖之言文容也敢含笑认下,来日若权势颠倒,今日这话就是杀他的刀。
如今面前这个人的身形,绝不可能是文画扇。
“你……”乔誉喉咙一紧,正想开口,眼前人却突然抬手放下了斗篷的兜帽。
柔软细腻的白狐毛下是一张十分眼熟的脸,这张脸端的是祸国殃民,远东楼今日才为他见了血。
“乔三公子。”闵疏漫不经心地收起手里简陋的竹弓,将弓弦卸下来抻直,轻声笑道:“抱歉,箭术不精,见笑了。”
乔誉只感到凉意从后背爬上来,强自冷静道:“你不是花舟上的妓子,你是长宁王府的……不、你是文——”
他话音未落,粗糙的弓弦已然割破他的脖颈,大股的鲜血喷洒如泉,闵疏轻巧避开,斗篷滴血未沾。
乔誉的手无力地抓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身体不消片刻就僵硬了。他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直直盯着闵疏离开的方向。
闵疏连头都没回,他径直跨过马和马夫的尸体,一边走一边将简陋的竹弓拆开,然后将微微弯曲的竹片拉直,细致地塞回了伞面下。
这把油纸伞一共有二十四根伞骨,谁也不会知道,其中两根曾经在雪夜里杀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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