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彰。”
一阵窸窣的铁链声响起,幔帐后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一震,但又陷入沉寂,似乎并不愿与他相见。
“明彰。”等不来回应,但韩祯知道他在听着,“说出来吧,三公子究竟在哪儿,皇上会念在与你自小的情分上……”
“我说过不知道。”这声音格外平静,“你来就为了这个吗。”
“为什么?”韩祯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你明知道一定会暴露还要这么做。”
“我是为了江山社稷,除此之外……”明彰欲言又止,顿了少倾,
“叛军中有燕王在,而且我亦有十足的把握,即使暴露了李玄璟也不会杀了燕意欢,更何况我送去的图,你觉得他能信吗,我……”
我差点被他杀了。
“明彰,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必在我面前说了。”韩祯打断了明彰,言语中是他从未领会过的寒意,“要不要让我来讲讲,你心中到底是作何想。”
沉默并未持续太久,锁链再次轻响,一个毫无起伏声音自榻上传出,
“你说。”
“你看准了时机,皇上此时称病不出,行动受限,无法出现在外界。”韩祯深吸了一口气,“现下秦王即将兵临城下,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亦不能拆穿此事为计策,而更为重要的是……”
韩祯顿了顿,“你让燕三公子去并非因为他更合适,而是就想借此将他送到秦世子身边。如果他当真投靠便是背叛了皇上,但依照三公子的性子暴露的可能性极大。或许正如你所言,李玄璟不会轻易杀了他,但也绝不会轻饶了他。”
帐内只是淡淡地轻嗤一声,“皇上也如此想的吗?”
“明彰,皇上其实早有察觉,我在皇上面前曾苦求再给你一次机会,他答应了。但你以为我求皇上有用吗?那不过是皇上他亦想给你机会。”
“所以你们瞒着我,说你南下,其实仍在监视于我是吗?”
“是,但你的计策的确是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
他们猜测了各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明彰会设计让燕意欢将图送去,更没想到他能在白日里将身处深宫之中的他带走。
“皇上散了幽罗鉴,处置了近半数人。”韩祯冷冷道,“日子久了,恐怕他们也忘了到底是谁的人。”
“散了吧,皇上以后大约也不会需要我效力了。”
这语气中的淡然反倒让韩祯一直强压的怒火迸发开来,他几步跨至榻前,手抓住幔帐的一瞬间,里面的人终于有了情绪,慌乱的锁链声响起,明彰厉声喝道,
“不许打开!”
韩祯的手僵在了原地,这声厉喝听似威骇,可微颤的声音暴露了主人的惊惶,他想了想还是将手放下。
明彰紧张地盯着那只紧攥着幔帐的手,直到他放下才将起伏的呼吸平复,黑暗之中他摸向了那道无论如何也暖不热的锁链,就如同他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的那颗心。
现在能来看自己的,也只有韩祯了吧。
可来了又如何,让他看到现在的自己是有多狼狈吗?
明彰用力握住坚硬森冷的锁链,硌到掌心生疼,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满目怆然,口中吐出的却是如这硬铁一般的冷言,
“我既做了,那所有的后果都已考虑的清清楚楚。你有什么资格来与我说这些,就凭那日你像只狗一样在我身下乞求吗?”
帐外果然一片死寂,明彰垂下头,嘴角弯起了苦涩的弧度,如此恶毒的话应该把他气坏了吧,定是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可下一刻,许久不见的光线就如针一般刺进了他的双眼,明彰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能闭起双目低呼一声。
韩祯没有走,他一把掀开了幔帐,一望之下却是呆立在了原地。
这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志骄意满的明彰,只见他的脚腕被圈进黝黑的铁环,一条铁链拴在了床尾,他整个人陷入床榻之中,在幔帐打开的一瞬间以手臂遮住了脸颊,似乎是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明彰……”
方才隔着幔帐还能叱责的韩祯,见到此情此景心中泛起的痛竟让喉头一苦,想说的话全都梗在喉中。
不过才几日,这手腕就脆弱地好像一捏就断了似的,皮肤更是苍白到透亮,尤其那一双时时刻刻都亮若灿星的双眸,此刻也如同被蒙上阴霾,失了光亮。
“你以为你只毁掉的是燕意欢吗,不,你毁掉了太多了……”韩祯将心痛强压在心间,“你毁了你自己,亦毁了……”
亦毁了我。
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被韩祯看了个透彻,明彰干脆将手臂放下,眼中迸发着尖利刺目的眼神,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更为恶毒的话,让韩祯激怒而去,却没想到韩祯只是静静地站着,气息愈发淡然。
淡淡的疏离感蔓延开来,这比叱责更让明彰内心泛起一阵莫名的慌乱,使一直逃避的他抬头看向了目光始终在他身上的韩祯,这双看着的他的眼中没有预想的愤怒,
“你以为我真的在乎是在上还是在下吗?明彰,当时我便说了。”这目光中淡淡流转的有痛,有爱,亦有可怜,“我不在乎,我只在乎那个人是不是你。”
藏在被中的手暗自攥紧了身下的床褥,可锁链的轻响仍暴露了身体难以自控的轻颤,明彰好像明白韩祯接下来的话,他想阻止,可韩祯却平静地继续道,
“你没有回头,所以我也无法回头,但那一次我已经知足了。
“明彰,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必再为我总跟随在身后而烦心。
“今后的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决绝的转身瞬间击碎了明彰所有的伪装,他突然被前所未有的惶恐所笼罩。
这个自少年时起就一直跟着自己的人,这个他以为一辈子都甩不掉的人,这个他回头时会觉得心烦,却从未想过驱逐的人,不要他了。
他凭什么想跟就跟,想走就走。
又凭什么说着在乎,又可以如此决绝!
“韩祯!”
这是第一次喊这个名字时,带着不舍与惶恐,但这也只是让韩祯的脚步微滞了半步,再次踏步向前。
锁链剧烈响动响彻宫殿,明彰慌乱地爬至榻边,脚踝的一阵剧痛让他不得不停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走近光里,消失在慢慢合起的殿门之外。
明彰恍惚的意识到,原来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背影,也才意识到原来韩祯一直以来看到的自己,就如同今时这般。
那道笔直的光越来越窄,最终细若游丝,在消失的那一刹那,明彰觉得自己的脑中出现了细微却真切的一个声音。
就好像是一条紧绷到不堪重负的弦骤然绷断,弹回来的力量反倒将自己伤到片体鳞伤,低低的笑声在寂寥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包括那一声其实几不可闻的哽咽。
第102章
秦王军队之众,早已将魏王大军拦腰戒断,阵前燕峥亲手斩杀了魏王世子李玄钰,而后所经之处皆溃不成军,再无敌手。
直至现在与京城遥遥相望,而李玄璟顺利地自京城出来与之汇合,这让秦王更加相信京城已然是无人顾暇之地。
其实若按秦王的性子,他哪里会在这里安营扎寨,定是直直地就攻入京城,可李玄璟传出消息说是能拿到布防图,再加上燕王劝其莫要太冲动,这才让大军在此盘桓了数日。
此刻布防图已铺在了桌案上,秦王端详了一番指着右下角那突兀的几个墨渍,皱起了眉头,“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有污渍,这图不会是假的吧?”
燕王闻言眉头一动,却不露声色,也随着秦王的目光看向了李玄璟。
李玄璟淡定自若地指着那墨渍道,“这是有人想偷偷篡改此图,还未得手便被儿臣抓住,所以才会有此痕迹。”
秦王狐疑地去用手指摩擦那墨渍,虽也干透,但与旁边的笔迹相比的确能看出是新痕。
“别是有人故意这样做,诱使你以为此图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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