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灭辽之后,女真人就……就南下了?!”
司空点了点头,面容平静的看着他,“我来给你讲一讲我们的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这一场劫难吧。”
鸡鸣时分,凤随走出了司空的营房。
门外是一排一人多高的小树,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树上稀稀落落开着几簇白色的小花,在晨风里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仲春时节,风光正好。
营房的选址地势较高,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到营房外面的训练场和更远处的农田。农田泛着令人欣喜的绿色,有一种人为加工过的奇异的美感,像是巧手的纺织娘精心制作的彩绣一般,沿着极为工整的线条绵延到了天边。
田野、山脉、营房……
这是凤随眼前真实的世界,它们就安安稳稳地静卧在温暖又明亮的晨光里,伸手就可以触到。
弥漫在凤随心里的那种近乎恐惧的寒意,也终于在这明媚的晨光里渐渐融化了。
他在营房外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视野之内都是触手可及的安稳生活的保证,但他的脑海里却忍不住再次回响起司空说过的那些话。
“金兵两次南下。靖康二年,金军攻破东京,俘虏了徽宗、钦宗父子俩以及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朝臣三千多人,押解北上,东京城里公私积蓄为之一空……”
“祭天礼器、天子法驾、各种图书典籍、乐器,甚至戏班所用的道具服装,都被搜刮走了。医生、教坊乐师、各种工匠也都在劫掠之列。又疯狂掠夺妇女,被驱掳的百姓男女不下十万之众……”
“金兵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当时风雪不止,汴京百姓无以为食,城中树叶、猫犬吃尽之后,不得不割饿殍为食,再加上疫病流行,饿死、病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俘虏分数批押送至北方,在金朝的京师会宁府举行献俘仪式,帝后、宗室……都穿上金人百姓的衣服,披羊裘,袒上身,行‘牵羊礼’。皇后不堪其辱,自尽而亡。”
“金人封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后宫妃嫔、宗室妇女尽数为奴为娼。当时有记载,有铁匠八金买倡妇,实为亲王女孙、相国侄妇……”
“北宋灭亡,朝廷迁至临安,史称南宋。以秦岭、淮河为界。半壁江山,尽付敌手……”
“这一段历史被称为‘靖康之耻’。”
“……”
凤随揉了揉脑袋,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司空以前不跟他说这些事了。
知道自己的国家会在百年后遭受这样的一场劫难,凤随心里不止有恐惧,更多的还是对于朝廷、对于宗室、权臣勾心斗角所产生的愤怒。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无南雁飞……”
凤随默默咀嚼这首据说是徽宗北上时写下的诗句。种种激烈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中兜兜转转,令他仿佛看到了满目疮痍的万里河山。
“南宋也曾经组织了有效的反击,最远一次曾到达沧州。但大宋没有燕云十六州的屏障,兵力不足,朝廷懦弱昏庸,党争激烈,这一点回光返照的小小胜利也只维持了几个月……”
“又过了几十年,草原上的大汗统一了蒙古各部落,开始了对外扩张。先后灭了高昌、回鹘、西辽诸国,横扫中亚、西亚、东欧。”
“后来,蒙古人灭了西夏。历史再一次重演了,蒙宋结盟,灭了金朝。之后蒙古人将手中屠刀对准了大宋。蒙宋双方围绕川蜀、江淮等地开始了数十年的拉锯战……”
对了,凤随有些麻木的想,还有草原上的蒙古人。
这么多的敌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朝堂上的大人们却还在勾心斗角,算计着自己手里的那点儿蝇头小利。
司空一夜没睡,或许是精神太过激动的缘故,竟然也不觉得困顿。他与屠老有约,今天还要去火器局帮忙的,补觉是没有时间了,他或许可以提早回来,去他师父那里看一看。
听说小鱼已经回来了。
司空洗漱一番,换了一身衣服,一推门就见凤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司空,“……”
这是被他扔出来的猛料给刺激傻了吗?!
司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转头看他,“还在想?”
凤随还没看见人,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竹叶香。不是脂粉的香气,反而微苦微涩,带着植物特有的清新。
这是李骞按照司空提供的法子做出来的香皂,无论洗脸还是洗澡都很好用。他听司空嘀咕过,说他自己其实是不会做的,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流程,具体怎么试验,怎么做出成品,都是李骞带着小鱼一次一次鼓捣的。
但这个味道,他和司空都很喜欢。
凤随走了一下神,视线落在司空那张神采奕奕的脸上,又想起了他们彻夜不眠说的那些话。
司空就笑了,“有句话叫做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凤随摇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司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司空轻声说:“我以前看小说,里面有一句话,是说已经发生过的事是不可改变的。但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却存在改变的可能……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只是……”凤随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背负的……”
他从来不知道司空心里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压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痛苦,如今,他也终于感同身受了。
司空在他肩上拍了拍,开导人这种事他不擅长,那就先岔开话题吧。
“早饭去哪里吃?”司空问他,“膳房里都是大锅粥和杂粮馒头,我师父那里应该有好吃的,不过远点儿。”
凤随能感受到司空的体贴,他的精神也振作了一些,“去师父那里吧。反正骑马也快。”
司空就笑了,“好。我本来还说晚上早点回来去看看他,现在过去也好。否则晚上有事一耽误,又去不成了。”
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过师父了,只知道凤随在帮他开荒。
李骞只是家属,一直住在营房里也不合适。在大部队安顿下来之后,他就搬了出去,目前住在距离田庄不远处的一片家属区。
住在这里的居民,除了最早一批跟着军队过来的家属,还有附近一些活不下去的平民,看在开荒有优惠政策的份儿上,跟着军队一起过来了。
来到恩州之后,军队出钱出粮食把这些人都组织起来,有的安排去开荒,有的就负责搞基建,这一带的简易院子就都是这么搭起来的。
李骞分到的小院有大大小小二十来间房屋,大家挤一挤倒也能住下。虽然房子修得简单,但也能遮风挡雨,再说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倒也不担心住进去会受冻。等到夏季过去的时候,李骞的庄院应该就已经建起来了。
司空和凤随骑着马赶过去的时候,李骞正在院子里看热闹。小鱼不知从哪里买回来一筐小鸡,正带着几个随从在院子里商量着要搭鸡圈。
小鱼是个艺术家,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干过农活儿,对养鸡知识的了解除了从后厨看来的,就是下仆闲聊的时候不经意间听来的几句话,他只知道鸡们淋了雨会发鸡瘟,想当然的指挥仆从们在院子一角搭个屋子出来给鸡住。
李骞想打发个人去外面问一问那些养过鸡的农户,但看小鱼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大忍心破坏他们的兴致。
司空进来的时候,小鱼正跟随从商量从哪里多买些木头回来。
司空,“……”
司空觉得手有点儿痒痒。
“起开,起开,”司空拎着小鱼的后领子把他拎到一边,“搭鸡圈这个活儿我最拿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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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司小空:养鸡的特长终于得到了施展的机会~~
另:
这是被掳后,徽宗写下的《在北题壁》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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