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蕤劝不住他,只好退一步,“上车吧,从这里到十里镇还老远呢,总不能就这么走着过去。”
“怎么不能。”虞道野反驳他,“当初阿盈就是从山上一步一步走回了西京城。”
她坐着马车到了山下,拖着没有恢复的身体上山留下孩子,然后就这么走着回去赴死。
虞道野一想到她当时是如何的……心灰意冷,就觉得他如今哪怕只是想一想司空是否会原谅他的问题都是罪过。
他不配。
宋蕤还想劝,连要不要先回家,沐浴斋戒,请高僧选一个黄道吉日再出家这种借口都翻了出来。
“宋叔,别说了,”虞道野打断了他,“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都看到了。”
宋蕤说不下去了,陪着他走了一段,忍不住又问,“你要去哪里出家?”
“孤云寺。”空青这两天光跑路了,累得半死,扶着椅子坐下来的时候险些瘫下去,“国公爷路上也没停,上山的时候鞋子都磨破了呢。他就那么进了孤云寺的山门,说要落发出家。”
司空在听说虞道野出城的时候,就模糊的猜到了他可能要去孤云寺。
这是一种直觉,因为他能够想到的,南城门外面的地点,只有孤云寺跟他、跟他的母亲李持盈有点儿关系。
而从南城门到孤云寺,就是李持盈当初走过的最后一条路。
司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虞道野这是想赎罪?怎么赎呢?剃了光头念经吗?!
司空在庙里长大,但他并不相信什么拜佛、积功德的说法。如果一个人做尽坏事,然后通过念经拜佛就能洗刷掉一身的罪孽……那听着不是很儿戏吗?
佛祖在他们眼里就那么好哄弄?!
宗教宣扬的是行善之人进天堂,可不是有钱供奉的人进天堂。
司空这会儿就很想对虞道野说,与其有那个功夫念经磕头(李持盈会稀罕这个?呸!),还不如做点儿实实在在的好事。
但这样的话他也只是想想,却不会多情地找上门去劝说。
他也是自己的敌人呢。
“郡公府有什么消息?”司空的念头又转到了长荣公主身上。
空青是凤随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只做一些端茶倒水的活儿。要按职场上的职能来划分,空青和贯节应该算是总裁身边的秘书,严一初和陈荣是顾问,司空、陈原礼这些人是他的团队。
长荣现在没有公主封号,食邑俸禄也都收回,不能再叫公主了,只能按照虞谅和虞道野的品级来论,称呼她一声虞赵氏。客气点儿的人可以叫她一声虞太夫人,不客气的叫法,那就是虞大娘了。
空青一想到这种接地气的称呼要落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娘娘身上,他就忍不住想乐。
“郡公府里也乱成一团了,”空青幸灾乐祸的说:“听说郡公要出家的消息传回京里,虞赵氏就晕过去了。”
司空心想:不可能。虞赵氏对她的儿子丈夫都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她那样的人,心里只有她自己。
“真的晕过去了。”空青从司空的脸上看出了他的想法,肯定的说:“郡公府连夜叫太医呢。听说是虞赵氏厥过去是因为急怒攻心,太医还说,虞赵氏要是再这么激动,搞不好就要中风了。”
司空想了想她的年纪,确实不易太过激动。
“她到底为了什么这么激动?”司空还是不能相信是虞道野要出家的事对她造成了这么大的打击。
空青抓抓头发,据他所知,虞赵氏就是因为听说了儿子要出家才激动的。
司空眉头打结,难道隐藏在虞赵氏对儿子丈夫变态的掌控欲后面的,是深深的爱?!
司空打了个冷战。
这可真是个可怕的猜想。
虞赵氏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不孝子”这三个字。
她的儿子竟然要闹着出家,还是在她刚刚挨了官家训斥,被褫夺了封号和食邑的这个关键的时间点!
这哪里是儿子,明明就是来催命的仇人!
虞赵氏是被这个消息气晕的。
崇佑帝为什么会强忍着恶心也要在昭德殿接了司空的状纸,还不是为了尽可能的把这件事带来的影响缩小到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
朝臣们接受到了官家的暗示,一定会尽可能的弱化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他们也会闭上自己的嘴巴,不再背后议论。
如此,坊间的舆论也会渐渐的被控制住。
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虞道野要出家的消息就像一只大手,一下就把官家、朝臣在内的所有人苦心遮掩的遮羞布给掀开了。
凤家事先放出去的消息也被翻了出来,司空怎么在昭德殿上告御状,长荣公主当年都做了什么事,她又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
如果这一切对普通百姓来说都还只是半真半假的传言,那么虞道野出家的消息,就是最后盖上来的一方印章,彻底的给这件事盖棺定论:告御状是真的,虞赵氏逼死人命也是真的,虞家的狗血伦理剧统统都是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郡公爷为什么要去出家呢?只是爵位降了一级,这对勋贵之家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虞家世代武将,可以再去挣军功啊。
不知不觉,坊间的传言由司空告御状,转移到了虞道野为什么出家的问题上。各路流言尘嚣日上,总结起来无非是虞赵氏太跋扈,儿子想求前程她不许,儿子不想娶胡氏女也不许,儿子离家出走也不许,娶个自己想要的媳妇儿还被逼死了……
总结下来就是:好惨一男的。
虞赵氏就是被流言的风向给气晕过去的。
虞道野的人生越凄惨,不就说明她这个做母亲的越是冷酷残忍吗?!虞道野分明就是在用出家的噱头来狠狠地报复她!
他大约是恨极了她……
这个不孝子!
虞赵氏气得头晕脑胀,可她都被气成这样了,虞谅竟然也没有过来看看她,甚至连派个人来问一问都没有。
他,他也恨毒了她。
虞赵氏转头问嬷嬷,“他当初是不是不愿意娶我?”
这个问题,近些年她已经问起了很多次了。嬷嬷回答时也是一脸心酸,“没有,国公爷当初别提多高兴了。”
那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年轻貌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能不爱她?
虞赵氏想不明白了,她又问嬷嬷,“那后来他为什么就不愿意了呢?”
新婚时夫妻间也有过甜蜜幸福的日子,可是后来他的态度就越来越冷淡,再后来干脆搬到前院去住,除非有事,不再踏足后院了。
嬷嬷小心翼翼的说:“是驸马不好,不够体贴殿下。”
这是长久以来,虞赵氏所能够接受的唯一的解释。但现在,她却开始怀疑嬷嬷的话是在哄着她。
他当初愿意尚主,婚后也确实体贴温柔,她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从她表示自己怕吵,把刚出生的孩子挪到奶娘房里去住?
从她抓到虞道野未经她允许,就溜出门跟小伙伴一起去跑马,被她捆在院子里打板子?
还是,从她罚虞道野不许吃饭,然后把个孩子饿晕了开始?
……
事情太多了,虞赵氏竟然想不出一个具体的转折点,只知道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虞谅已经待她很疏远了。
虞道野也是,小时候还会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偷偷看她,后来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
他开始躲着她。
再后来,他看她的目光也越来越冰冷,例行的请安也只是在门外行个礼就走。哪怕她让人拦着他,他也只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转身就走。
“儿子还有事,不敢打扰母亲休息”。
他说的是不敢。
他不敢反抗她,不敢承担“不孝”的罪名遭受千夫所指,不敢因为“不孝”给虞家的门楣抹黑。
他现在终于敢了。
他在她最狼狈的时刻,给了她会心一击。
虞赵氏抓过被子堵住了即将冲口而出的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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