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的差距,阿宁内心隐隐泛上不安,艰难地干咽了一口:“那……那,不然公子还是别说了吧,再考虑一下。”
柳弦安却觉得没有必要再考虑一下,他已经认清了现实,梁戍和旁人成亲不可以,但和自己可以。
阿宁震惊,并试图挽救:“真的吗,可这也不算什么吧,对于成亲这件事,公子一直是谁都可以,那王爷也并没有什么特殊。”
柳弦安解释:“谁都可以的那种可以,只有王爷不可以,但王爷可以的这种可以,只有他可以。”
阿宁听得有些晕,其实不管听不听,他现在都有些晕。不过身为一个忠诚的小厮,他是无论如何也会与自家公子站在统一战线的,所以就算晕,依旧撑着桌子坚持问:“那王爷知道这件事吗?”
柳弦安摇头:“我还没有同他说。”
阿宁赶紧提醒:“公子不必着急,这种事不能急,得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咱们家堂少爷去求娶何家小姐时,就装了整整大半年的偶遇。”
而王爷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比何家小姐更难求娶。阿宁说:“公子还是先将怀贞城的事情解决了吧,反正我们这一路,还要同王爷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还要同王爷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光是听这一句话,柳弦安就觉得人生飘飘美妙,即便明知前头有瘴气与邪教。由此来观,就算理智上再知道不该自找麻烦,但情确实不知所起,这种事没法控制。
哪怕四万八千岁的神仙也不成。
想清楚这一点后,柳弦安极度放松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床,甚至起得比梁戍还要更早些。
余府里也是一片忙碌,那尊石新娘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被“请”了出来,好几个婶子替它裹上花花绿绿的绸缎,又在头上蒙了一块盖头。余老爷也颤巍巍由人扶过来,用拐杖敲了敲那石壳,嘴里说了几句送嫁祝福的话。他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这时再出门,下人们却都差点没认出来,只嘀咕,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余重大声道:“行了,爹,走吧,轿子已经准备好了。”
银喋也换上了一身新的袍子,站在送亲队伍的最前头。吉时到,轿辇起,明晃晃的队伍一路出了余府,百姓们都挤在街道两旁看热闹。石头新娘披红挂彩被红绸捆扎,再由八名壮汉抬着,让刺眼明亮的太阳一照,胆小的娃娃马上就被吓哭了,他娘赶紧捂住嘴,小声骂道:“河神娶亲是喜事,等会还有好吃的,你哭什么,快别哭了,小心余老爷怪罪。”
小娃娃却依旧哽咽,他平时也总玩娶媳妇的游戏,娶的都是同自己差不多的小姑娘,所以理所应当认为,长大后娶媳妇,也是娶同自己差不多的大姑娘,现在突然发现还有可能娶到这可怕玩意,简直五雷轰顶,抽抽搭搭地问:“河神为什么要娶一块石头?”
“那不是石头。”身后传来一个温柔清亮的声音。
小娃娃抬起头。
柳弦安将手里的糖糕递过来:“害怕就别看,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引得周围人都转过头打量他,虽然大家都觉得那石头新娘确实模样古怪,但像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还是显得有些没脑子。牟翠花斜瞥一眼,尖酸刻薄道:“河神娶亲,你们来吃不要钱的席面也就罢了,竟然连句吉利话都不愿说。”
她手里拎着食盒,席还没开,就已经做好了连吃带拿的准备。旁边的小伙子嘴欠:“牟婶,怕是从昨晚开始就没吃饭,饿着肚子等着吃今天这一顿吧?”
牟翠花笑着骂了一句,这时河边的鞭炮声越发密集,马上要开始拜堂。大家都往前拥挤,想要占个最好的位置。官差大声喊着维持秩序,童鸥也带着驻军组成人墙,以防百姓掉下河。
梁戍拉住柳弦安的手,免得他被冲到另一头,两人都没经历过这种民间婚庆的热闹场面,完全不懂百姓在拥挤什么,等随人潮到了最前头,才明白过来,原来挤到前排有红包拿。
牟翠花手中已经收了厚厚一摞,发红包的人是银喋,他抬起头,面色不善地看了眼梁戍与柳弦安。梁戍一笑,伸出手:“外地客商,来凑个热闹。”
银喋语调生硬:“外地,何处?”
梁戍道:“王城。”
银喋面色微微一变,这两人气度如此卓尔不凡,又是来自王城……他稍微垂下目光,将红包递过去,匆匆转身走向高台:“行礼!”
拎着锣鼓的余重一愣:“啊,现在?可是时辰还没到。”
“到了!”银喋低声命令,“就是此时!”
余重心想,果然是个骗子,早上说的时辰,中午转头就忘。但他是懒得管这些的,便将手中锣鼓一敲:“拜堂!”
石新娘被推了上来。余琮坐在八仙椅上,双目浑浊,细看还有些含泪,正入神地盯着那新娘,旁人催促了两三回,他也没说话。余重只得弯腰在耳边提醒:“爹,行了,等河神娶完亲,你百病全消身体硬朗,想要什么没有,何必舍不得这个。”
余琮叹息一声:“命苦,命苦啊!罢了,拜堂!”
小童们抓着五彩的米往“新人”头上抛,壮汉们摩拳擦掌,正准备去抬起石头新娘送进河,最前头的牟翠花却又尖叫了一声,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大鹅,叫得周围人心都麻了,另一个老婶子头晕眼花地骂她:“你又怎么了?”
“这这这……这新娘子好像在哭啊!”牟翠花面色煞白。
这鬼话一出,周围百姓都吓没声儿了,于是在一片寂静里,所有人就都听到了,那石头新娘正在嘤嘤嘤地哭着,还有一声凄惨的“救救我”!
距离她最近的牟翠花倒吸一口冷气,两顿没吃的身体受不了这种刺激,软绵绵向后一瘫,吓晕过去。
石头新娘此时竟摇晃起来,像是要挣脱那些红绸。这可比从坟堆里爬出来的万圆要吓人多了,惊得现场百姓纷纷魂飞魄散地往家里逃,胆子大的,也退出几十步开外,躲在驻军身后提心吊胆地看。
一时之间,空场里只剩下了石头新娘、梁戍、柳弦安与倒霉昏迷的牟大婶。而在高台上,银喋手心渗出一层虚汗,目光阴森地看着两人,一旁的余琮早已从椅上跌坐下来,余重扶着亲爹,正转头看向仆役堆里的刘婶,气急败坏地怒骂:“混账!你怎么做的事!”
刘婶没吭声,那包蒙汗药还在她袖子里揣着,压根没下。
这时童鸥大步上前,将那石头新娘一剑撬开。
从里头软绵绵地跌出了一个七八岁的瘦弱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柳:虽然麻烦,但我可以。
第64章
小姑娘浑身虚汗, 也是做新娘打扮,哭起来像没力气的小动物,童鸥紧紧抱着她, 托在背上的手微微有些发颤。而围观的百姓们早已被这一幕给吓傻了, 用活人祭祀河神, 还当这种事只会出现在老一辈的故事里,没想到今日竟会亲眼目睹。
石壳厚重中空, 像一具人形石棺,倒在满地鲜红的鞭炮碎屑中,双眼漆黑, 看起来尤显恐怖。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只有冷飕飕的寒风吹过河岸, 吹得百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家原本是抱着吃喜酒的心情来的, 却不想自己差点起着哄鼓着掌,将一个活生生的女娃欢庆着沉了河。
小姑娘还在半昏不醒地呜咽,阿宁带着几名骁王府的护卫过去帮忙, 这时另有几个好心的婶子,见围在她旁边的都是男人,不方便, 就也壮着胆子一起上前。她们是本地人,对城里所有娃娃都熟悉得很, 但却从没见过这个小姑娘。虽说病容憔悴,可也是个小美人坯子,弯眉长眼, 鼻头稍微有些塌圆, 其中一个婶子多看了两眼她的模样,心里却起了嘀咕, 这鼻子,不活脱脱是万圆小时候?
“童统领。”阿宁提醒道,“这里太冷了,还是让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童鸥这才松开手,小姑娘被送进了街边早已准备好的一驾马车里。这阵单庆也带着官差赶了过来,他在路上已经听说了石头壳子里藏真人的事,整个人头都要炸,身为地方官,他其实知道余府并不像表面上显露的那么干净光堂,但只要没闹出大的乱子,也懒得管,毕竟哪间深宅大院里没几件腌臜事?可谁曾想余家不出事则罢,一出事,出的就是活人生祭的大事,这……传到上头还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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