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膨!”
酒瓶爆射开来。
“该碎不碎,生就一副倒霉像,”罗锦年眼底蕴色过浓,酒瓶子烧得太牢固,想听个响儿却固执地不肯奉陪。宋凌也是!本就是卑贱的私生子,本该供着他,捧着他,偏生要同他对着干!
傅秋池若有所思地扫了眼碎酒瓶,状似不经意间开口:“和宋凌吵架了?”
“谁和他吵架?他有什么资格同我吵?是我单方面宣布私生子不配再侍奉于我!”酒气上头,罗锦年眼尾染上抹红。
顶层包间的窗户正对着风雪楼后院,包间里地炉烧得太旺,傅秋池觉得有些闷热,便起身推开了窗户。
罗锦年随意一瞥,一道清瘦之极的背影映入眼帘。
宋凌于他,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中最亮眼的霜花,是一眼就能看见的瞩目。
罗锦年先是矜持地欢喜,被傅秋池调侃拧成一股的眉毛舒展开。
瞧瞧,还不是主动来找我了。
等看清宋凌去的方向后,罗锦年蹭的站起,“好!好得很啊!”
“你居然敢私会花娘!”
第93章 千劫(九)
梗在花月地的小院是那般格格不入,像浓墨重彩的水粉中多出的一笔黑白。
栽种在墙根边上的红梅,张牙舞爪的往外探出枝节来,生了朵惹人怜爱的红,就要叫所有人都瞧见,不肯埋没在院中。
外头墙根站了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她正踮脚张望,宋凌一靠近她便眉眼带笑,比上回见时活泼不少,“郎君,娘子正在等你。”
宋凌拂下兜帽,“流罗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劳烦小娘子引路。”
“你不问问娘子怎会猜到你今日来吗?”小姑娘扁了扁嘴,走在宋凌身侧,与他肩侧隔了一拳头的距离。
见她眼角眉梢都在说着,快问我吧快问我吧。
缚在宋凌身上,厚重的枷锁松了松,他故作疑惑,“小娘子何以教我”
小姑娘原也算个忠心不二的,原只是想逗一逗俊俏郎君,但眼下被男色所蛊,竟真一五一十揭自家娘子的短,“哪算什么料事如神,娘子她,”声音低了低,“每日都叫我在这里等着。”
“这算未雨绸缪。”宋凌一本正经道。
“嘎吱。”
云杉包边的窗棱被生生掐下来一块,罗锦年视线从离地面五层高的楼阁中投下,跟着宋凌背影移动,也眼见他与一花娘越走越近。
花娘是个狐媚子的,说话就说话,好端端地把脑袋凑那么近做甚?欠抽吗?
宋凌也是,每日里端得凛然不可犯,还不是暗地里逛花楼,女色是穿肠药,女色是蚀骨酒!
罗锦年脸色越来越臭,将一手双标用到了极致,他逛花楼是天经地义,公子风流。宋凌逛花楼就成了枉读圣贤书。
他恨不得掐着狐媚子脖子掼到地里,叫她再不能勾搭好人家公子。
以什么立场?罗锦年摩挲着手中碎木块,刺挠的倒刺扎手,还真没立场。
不论从立场还是情谊,立场上他没有正当性,上京最纨绔的就属他罗锦年,哪能义正言辞的阻止宋凌逛花楼。情谊呢?他还没忘记和宋凌上一次分别的不欢而散,情谊被怄气堵着,暂时也出不来。
真没法子了?
花娘似是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差点失去平衡,宋凌站在她身后以手肘抵住花娘后肩。
两人离得很近。
全被站在高处之人收入眼帘。
碎木上的倒刺再没扎在手心,它扎在眼底。
身体比头脑先一步动作,罗锦年腿一抬,踩在窗外琉璃瓦上,手按在窗台上,身子前倾,作势要跳。
“罗锦年!你疯了不成!”傅秋池见他动作骇了一跳,一个纵身飞扑上来锁住罗锦年咽喉,“你就算是想不开,要抛开万贯家财去死,也要先把答应我的事办了!到时候你随意,投河也好,跳楼也罢,我绝不拦你。”
正说着,他注意到罗锦年片刻不离的视线,顺着往楼下看去,只看见一片拐入小院的衣角,他意识到这才是罗锦年想跳楼的原因,试探的询问:“这是谁?”
“宋凌,”罗锦年咬牙切齿道。
宋凌还不知有人正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跟着小姑娘绕到后院,入目是潺潺流水绕着后院一圈,又汇聚到院中,形成一口方形小池塘。
有一露天竹亭,流罗正于亭见点茶,她穿着蓝白二色的素色衣衫,清冷亦出尘,似世外仙子。
但宋凌一想到这位仙子让婢女日日守在门外,只为显出副高深模样,便有些忍俊不禁。
仙子的疏离感生生被打散,反倒有些精致的可爱。
流罗见也不起身,只点头示意,指了指乳白茶汤示意他坐下。
待饮过茶后又拿出前次宋凌赠送的棋盘,两人对弈数局,各有胜负。
“郎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流罗把玩着一颗圆润旗子,仿佛果真不知宋凌所来为何。
由于府中事多,宋凌也无意在外多停留,直言道:“为了娘子所说的真相。”
流罗放下棋子,毫不避讳宋凌探究的眼神,“古丘巴勒之事确实是我的手笔,是我找上他说有人能帮他,也是我假借妩娘送信于你。”
“那……”
“你想问我为何如此做?”流罗点了点石桌,托腮笑道:“当我无聊想找些乐子?”
宋凌自然不信她这套说辞,但她不愿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转了话题,“娘子所言真相可是指杜少伤假死一事?”
“是,亦不是。”流罗手指沿着厚胎茶碗内壁转了一圈,就着残留茶汤在石桌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圆,大圆包着小圆。
指尖点在小圆中心,“这是你了解的真相,而我所说的……”
宋凌懂了,是大圆。
他刻意来风雪楼一趟,可不能空手而归,既然流罗能找到古丘巴勒。那她想必也清楚自己和古丘巴勒的交易,如今妩娘已死,己方失去了筹码,古丘巴勒定不可能再告知他当年的幕后黑手。
或许此节能落在流罗身上?
宋凌试探道:“那娘子可知我于古丘巴勒的交易?”
“知道啊,”流罗抬袖拂去桌面上的大圆小圆,神秘道:“我不止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当年刺杀你之人到底是谁。”说完她直勾勾的看着宋凌,好像想欣赏宋凌惊愕的神情。
你在试探的,你在猜疑的,我都能如实相告。
如此轻易?宋凌心中泛起惊涛骇浪,他猜到了流罗或许了解内情,但非亲非故,她为何要平白告诉自己。宋凌已经做好了你来我往的试探准备,最后要付出能接受的代价换取,但居然如此轻易。
“娘子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宋凌斟酌良久,还是决定先听流罗所求。
“郎君只需告诉我,知道了当年刺杀之人,你打算如何处置古丘巴勒?”流罗轻笑道。
流罗对古丘巴勒是何态度?宋凌心中思忖,古丘巴勒私下里和她有接触,甚至她也知道古丘巴勒藏在何处。况且据她所言,古丘巴勒的娘子——妩娘,也是她至交好友。
或许是善意。
“古丘巴勒虽是狄戎人,当年也曾犯下大错,但观其这些年所作所为,已有悔改之意,可见本性纯良。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他愿意一辈子留在礼朝,再不回狄戎,我可以不再追究。”
第94章 千劫(十)
流罗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她站起身往亭外去,“宋承熙。”
轻飘飘留下个名字,消失在转角,人在前头走,衣袂追在后头,全然不在意宋凌信是不信,又作何反应。
宋承熙,这三个字在宋凌嘴里转了一圈,吞咽下肚。他自然知道宋承熙是谁——礼朝大皇子。
也是昌同帝唯一活到成年的儿子,虽说从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多病,随时一副夭折模样,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天家血脉,尊贵无匹。
大皇子外祖父是礼朝开国以来的唯一的外姓王——余骁骑,名镇塞外的中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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