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婉端坐榻上持方巾擦拭染血的剑身不紧不慢的问,“为何来迟。”领头那人喉结上下滚动,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我等半路被人截住,观其路数似为凶真人。”
“凶真?”田婉吃了一惊,“你可确定?”
“其武功路数确为凶真有名的杀手组织万缺楼,属下与楼内杀手交手不下百次,不可能认错。”
“他们怎会联手”田婉暗自思忖,狄戎与凶真两国历来不和,大小摩擦不断,正是因此三国才能维持眼下局面,若是狄戎与凶真果真放下恩怨,成联手之势,那礼朝危矣。但万缺楼并不受凶真王室掌握,并不能以此断定凶真与狄戎联手。不可大意,需得探查一番,如他两国果真联手那绝不可能仅仅为了白绮而来,必定所谋甚大。
忽有急告打断了田婉思绪,“夫人,两位郎君和二娘子不见了!”
田氏猛的起身,“什么!”
宋凌和罗锦年捡着偏僻的小路往外走,不时清理留下的痕迹,已是出了山谷,进入一片竹林。竹林像是从未有人造访过,竹子生的高且粗,朝上看尽是竹影绰绰不见天日,地面上堆里厚厚一层落叶,踩在上面嘎吱作响。
角落里一根不起眼的竹子猛的弯了下,接着韧性十足的竹身又弹了上去,甩落一地翠色。
罗锦年手里拿着根树木枝干,边走边在脚下落叶堆里敲打,忽然他毫无预兆的停下脚步。宋凌猝不及防之下撞上罗锦年后背,他揉着鼻尖后退。
“宋凌,罗青山只有两个儿子。”罗锦年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又接着往前走。
宋凌站在原地脸色白的几乎透明,他懂了罗锦年未尽之言,罗青山只有两个儿子,都死在这里罗家就绝后了,宋凌一咬牙拔腿往竹林外跑去。
“倏!”
一柄弯刀自宋凌身后袭来,数片飘在空中的竹叶被轻易割裂,弯刀带不可阻挡之锋锐直奔目标而来。
“嘀嗒,嘀嗒。”
鲜血落在地上,罗锦年左手握着锋利的刀身,死死盯着前方。刺客轻踩在竹身上,立在半空,与地面上那个半大的少年对视。少年人年岁不大,但眼神中的坚毅,和骨子里的血性都在叫嚣着,除非杀了我,不然休想追上去。
刺客从腰间抽出另一柄弯刀,脊柱拱起,上半身前倾,像即将捕食的猎豹,“若你现在让开,我可以饶你一命”刺客突然说道。
“启能坐视弱者先我倒下”,罗锦年平静答道。说话间将左手握着的弯刀换到右手,左腿微微后撤,地面被脚尖踩出一个小坑。
四目相接,实力悬殊的战斗一触即发。
是蚍蜉撼树,是自不量力,是自寻死路,也是一腔孤勇。
罗府大少爷罗氏锦年,十二年岁,生在富贵窝养在安乐乡,擅蹴鞠,擅斗马,喜华服,好美物。最是骄奢,最是懒散,小恶不断,小善不为,好一个纨绔子弟,但到底热血难凉。
宋凌发了疯似的跑着,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多想,他深知一回头就是两人共同丧命的下场,他从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最是难偿人情债。但如今他受下的是罗锦年的一条命,倘若他侥幸活下来,那往后的日子他拿什么去偿?
路多崎岖,宋凌被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绊倒在地,膝盖手肘处皮肤被擦破大片,这一倒下他没了再爬起来的勇气,每跑一步都是背负着人命前进,实在太重了。宋凌跪在地上,怔怔看向跑来的方向,竹林已经看不见了,也不见了那如耀阳般的小少爷。
冰凉的泪珠子落下,宋凌安静惯了,连哭泣也是静静,一点声音不肯发出,就算是荒郊野外,也不肯叫花鸟虫草窥见他的狼狈。
周围树木参天,枝干生的狰狞,枝干投落下的影子将宋凌完全包围,似山间鬼魅,要择人而噬。
“凌儿!”
一道身影在远处出现,宋凌先是僵硬的抬头,紧接着低头用血迹斑斑的手擦干眼泪,又抬头,看着人影极速靠近,将山间鬼魅挡在身后,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先生!”
罗锦年重重砸在地上,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他狼狈的滚了一圈,躲过对手一波攻势,他从地上爬起,头发上衣物上粘着枯叶。爱美的罗少爷顾不上这些,他左边胳膊姿势怪异的翻在身后,显然是脱臼了。
“咔嚓。”
罗锦年面不改色的将胳膊扳正,警惕的看向四周,对手武功比他高不说,还极为谨慎,采用的打法触之即走,一击不能毙命则又消失在竹海中,寻找下一次机会。
他腹部上有道三尺来长的刀口,汨汨流着鲜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胜数,整个人像从血水中捞起来,罗锦年捏紧藏在袖中的圆球苦笑一声,圆球通体乌黑,隐泛蓝光,表绘祥云。此物名为雷震子,原是军中新研究出的杀器,受外力可爆炸,威力巨大。由于还不稳定,经常不可控的爆炸,此物还在研制阶段,并为大规模投入军中使用。
罗锦年走关系拿了几颗出来,原想着等那刺客靠近来一个同归于尽,没想到刺客竟然谨慎至此,半点机会不给。
毫无征兆的,弯刀直冲面门而来,罗锦年后仰躲过,刀身擦着鼻尖而过,冷冽之气直冲脑门,刚站直身体,还不等换口气,背后又有破空身传来,罗锦年躲闪不及,被刺中后背。
弯刀竟然还有一把!
鲜血和气力从身上的破口一并流出,冷风则乘虚而入的灌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冷,罗锦年软软扑倒在地,意识被拉拽着扯上高空。
“沙沙”
有人踩在竹叶上步步逼近,罗锦年费力的掀开眼皮,看见一双黑靴停在脸侧,当意识完全脱离身体时,他恍惚间竟然出现幻觉,似乎听见了他娘的声音。
昌同十六年,亥月十五,将军府一行于三斧峡遇刺。将军府五夫人白绮断一臂,大少爷罗锦年重伤,二少爷宋凌轻伤。
将军府密室。
老夫人坐首位,余下几位夫人除了二夫人杜氏悉数到齐,依次序而坐。老夫人拨弄手中佛珠,面容肃穆,冷冷道:“老三媳妇你来说。”
田婉道:“此次遇刺,狄戎人对我等出发时间,所带护卫,车内所坐何人皆了如指掌,府中恐是有人通风报信。”
“三嫂说的有道理,那狄戎人冲我而来,定是知晓我便是制药之人,可我制药一事连家中父兄都未曾告知。二嫂向来鲁莽,府中机密从未告知二嫂,知道我身份的只有几位嫂嫂。”白绮顿了顿看了眼王青黛接着说,“况前次解药泄露一事,已是疑点重重,今我敢断定,府中出了内奸。”
王青黛冷笑一声,“你看我做甚,我知你怎么想的,我王家生意做的广,连凶真和狄戎都有商队往来,确实是传解药,递消息的不二人选,可你想过没有,若我王家真做了那卖国贼,何必做这什劳子内奸活计,只需断了常胜军与西凉铁骑的资粮,外族铁蹄便可直取上京城!”
白绮红了眼,怒声道,“王青黛那你如何解释运送解药出关的是你王氏商队!”
“此事我一直在查,已有些眉目,白绮我劝你别”,说话间看见了白绮空荡荡的袖管,猛的一顿,暗道,罢了她也是因着孩子们遇险这才有些急了。
“五弟妹,四弟妹你们都别急,万幸孩子们都无事,听听三弟妹怎么说”,季郁金站出来打圆场。
田婉站起身,在众位夫人身上一一扫过,收回目光缓缓道:“我自是相信诸位的,大家妯娌一场,我只希望诸位能好好清理门户,莫让些蛇虫鼠蚁钻了空子。”只字不提内奸一事,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追杀孩子们的刺客,发现敌不过我之后自尽而亡,我关其骨架和身法路数,既不是狄戎人也非凶真,恐有第三方实力浑水摸鱼,眼下查出这第三方势力是谁才是重中之重。”
老太君将手中手中佛珠往地上一掷,珠子向着各个方向飞溅,噼啪乱响,“先找出浑水摸鱼的人,狄戎和凶真的事交给罗青山和田国公,倒是那对孩子们动手的幕后真凶,老身要叫他求生不得。”
田婉抓住颗飞到面前的珠子,厉声道:“求死不能”,珠子化作齑粉从掌心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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