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如今郎君早亡,娘子是就是您仅存的血脉,万不可与她再起冲突啊。”管事苦口婆心的劝慰。
经过一夜,杜老爷已不复癫狂之态,他也是久历风雨,青年征战,中年丧妻,晚年丧子,一生满是悲怆,连嫡女也与他离心背德。
黄知翁小院。
杜春杏带来的护院将小院团团围住,鸟兽不入。
宋凌三人呈品字形在屋中察看。
“锦年你确认昨夜刺客果真没再出去过?”杜春杏托着一盏油灯拧眉道。
此前三人在祖祠中一合计,决定先行探查发现杜少伤尸体处。
按理说昨夜刚发现杜少伤尸体时就该将此地挖地三尺探个清楚。
但在宋凌有意放纵下他和罗锦年直接被押在祖祠,而杜老爷也像是伤心过度忘了这茬。
此地竟然神奇的一直没人来探查,直到现在。
罗锦年警惕的环视四周,生怕从墙角门缝里蹦出来个人。
“对,我亲眼看着他进入此间。”
宋凌放下从博古架上拿起的青铜马,回首看向杜春杏,接过她手中油灯,环视屋内一圈笑道:“婶子可觉得这屋中少了什么?”
杜春杏不明觉厉,学着他的样子环视屋中反问道:“少了什么?”
黄知翁只是一普通老翁,家中只两间青石屋,一放置农具,二供衣食住行。放置农具那间他们已经仔细看过,只剩下这间。
但桌椅床榻皆是寻常,就差把房梁拆下翻找。
宋凌笑而不语,又看向一脸灰的罗锦年:“兄长认为少了什么?”
这翻箱倒柜之事,有心偏得没边的杜春杏盯着自然不可能让宋凌去做,只有累得大少爷亲自屈尊降贵。方翻找衣箱时,他不慎踩到一颗圆滑石子,差点栽倒,碰了一头一脸的灰。
罗锦年那句“你少卖关子”卡在喉咙里,被杜氏轻扫一眼又咽了下去。
不行,婶子看着我呢可不能叫宋凌这小子自己出风头。
他收敛心神,视线扫了一圈在宋凌站的博古架旁顿住。
少了什么?
青铜马因移动过,架子上露出一块白边儿,架子上每格摆放的东西不少。有竹篾编的小物件,也有草帽。
少了?少了棋子与棋盘!
罗锦年猛然想起宋凌曾说过,黄知翁嗜棋如命,这屋中却连半个棋影子都见不着,这明显不对劲。
他收回目光,两手抱臂故作高深道:“少了棋子与棋盘。”
见杜春杏面露惑色,他主动解释道:“黄知翁嗜棋如命,但他家中却不见棋子与棋盘,这明显有问题。”
杜春杏了然点头。
“对,也不对。”宋凌曲指轻点身后木架,笑道:“黄知翁一生清贫,无有银钱购置棋盘,他以麻纸做盘,石子为棋。挑选上千鹅卵石细细打磨,耗时数月方得数百棋子。爱如珍宝,一直随身携带。”
罗锦年脑中灵光一闪,匆匆转身回衣箱处,蹲下身仔细查看,宋凌贴心的跟着以油灯为他照明。
他半蹲下,靠着油灯光线仔细寻找,有了,他眼睛一亮,伸长胳膊从缝隙里捡出一颗只有小拇指大小的鹅卵石。
“就这个?”他站直身子将鹅卵石拿在手中上下把玩,随后满不在意的扔给宋凌。
宋凌接住鹅卵石,接着道:“兄长多年习武,下盘极稳,为何只因这小小石子就差点跌倒?”
“确实,我原以为是锦年近来疏于习武导致下盘不稳,听凌儿这样说,莫非另有缘由。”杜春杏走到二人身侧也拿过宋凌手中石子翻看。
罗锦年脸一黑,还不等他说话,宋凌却在木桌上随手拿起一颗干瘪黄果,先行引步往屋另一头去,待行至石墙前头再无路后,他手一松,黄果自空中砸落在地。
干瘪的黄果一路从石壁这头往那头滚去,速度缓缓变快,撞到衣箱下的木凳后才略有停留,仅仅停留片刻,又往前去滚去,直到撞在另一面墙上。
“自然是因为,这地基原本就不是平的。”宋凌清朗的嗓音与黄果撞在石墙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罗锦年跌倒时,他就觉得奇怪,罗锦年虽文不成,但也绝不是武不就。他是真真切切的喜爱习武,酷暑寒冬早练晚训从未放松一刻,这些宋凌都看在眼中。
他绝不可能因为踩到一颗石子就下盘不稳,必然另有原由。
罗锦年眼神追随着黄果一路撞到墙上,滚动的黄果与石子重叠,他眼前仿佛出现一副场景。
满脸焦急的黄知翁带着他看若珍宝的石子,站在对面石墙边,一颗石子不慎掉落他也来不及,或者不敢去寻。
石子撞在衣箱下木凳上,因过于袖珍被凳脚抵住。
“咯吱!”
突如其来的响动将罗锦年从沉思中拉回,他猛的抬头看向声音传来处。
只见宋凌单手按在一块石砖上,而他身前地面上赫然出现一黑黝黝的洞口!
别有洞天!
第64章 百相(十三)
法事做过一轮,僧众与道士被候在一旁的下人引往偏厅休息。
另有四位身涂朱砂,头戴白麻,大冬天仍赤裸着胳膊的精壮汉子。分列棺椁四角,曲腿下腰,嘿一声喊起号子,抬棺而起往提前布置好的灵堂去。
灵堂遍布烛火,幽幽暗暗。
杜老爷为防独子尸身有损,置冰灵堂,甫一开门与外头冷气一交杂,直冻肺腑。
汉子将棺椁放好,口中哈出白气,抖着腿往外走。
等灵台再无生人后,一道人影自挂在梁上的白色帷幔后闪出。
呼吸间就来到棺椁附近,他手按在棺盖上,手臂发力,手背上青筋爆起,缓缓推开了沉重棺盖。
杜少伤遗体暴露在他眼前。
棺中之人,发丝用蜡油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以玉冠束起,眉发染白霜。
双目紧闭,唇脸皆白。
双手交合放在胸前。
藏在灵堂之人面容被烛火照亮,正是当夜替宋凌引开青葙庄追兵的同羽。
他摆脱追兵后并未去寻宋凌,反而按照宋凌吩咐暗藏在青葙庄内,以做后手。
昨日后半夜,他躲在暗处窥见杜老爷护送杜少伤尸体回府,又于仆从交谈中得知,杜少伤是亡于两位歹徒之手。
中计了。
不过,他相信主子自能应对,而他要做的就是趁乱验尸!
等待许久,终于让他等到寸步不离的杜老爷突然出庄,这是天赐良机。
同羽探手,小心翼翼解开杜少伤衣物。
他目光在光裸的上半身游移,被左胸上四寸长的剑伤吸引注意力,伤口狭长,但伤口极薄,仅有三分。
这就是致命伤,一剑穿心,绝无幸理。
同羽将尸体衣物穿好,把尸体合在胸膛的双手分开,在手腕按了按。
硬了,全身僵直,死亡时间当在十二个时辰到二十四个时辰间。
他又矮身轻嗅,眉头皱起,没有异味。若杜少伤是昨夜后半夜死的,那但现在,已过了将近十二个时辰,怎没有异味?
难道是下人替尸体除臭了?可是再好的香料也做不到现在这般毫无尸臭啊?同羽暂且按下心中疑惑,估算着仆从进来换灯烛的时间,准备先离开灵堂。
起身时,手指在丝绸寿衣上一划而过,指尖触感冰凉光滑,凉意顺着手尖直抵大脑,他像被雷劈中,手指不可控的颤抖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猛的一顿,单手按在棺边,另一手猛的拉开寿衣,目光紧紧锁定在左胸伤口上。
以伤口推断,凶器当为一柄长剑,剑宽四寸上下,厚为三分。
这个形制的剑器,可是官家才能炼制啊,也从不在民间流通,仅供皇都禁卫。
礼朝对兵器炼制与买卖管制极严,只有得了官家许可的皇商才能售卖兵器。
民间流通的兵器也有讲究,就拿剑器举列子,礼朝大法明律上有规定,民间剑器宽不得超三寸,厚不可少于七分。
难道杀死杜少伤之人是官府的人?
同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突然灵堂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手脚麻利的替杜少伤穿好寿衣,合上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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