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都不喜欢手下人也聪明,王氏自然也不例外,不同于金元宝的迟钝,王氏听见里头一声响,眼珠子一转便知这场官司很可能是转到她脑门上了。
她亲热的挽起季氏胳膊,开了嗓:“弟妹在这审人呢?要说我也想起一桩事正要告诉弟妹,这不母亲爱礼佛吗,前些日子特意从江东带回来只手钏子给母亲。”
被她挽着的季氏,眉宇间绕着忧思,左手不停拨弄念珠。
宋凌见王氏这般坦荡模样,心知就算真是手钏子上出了官司,她也定有法子自证清白。
况且眼下诸多长辈在场,于情于理都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田氏也不卖关子,知道她那四弟妹论口头上的功夫谁也越不过她去,直言道:“我自是信弟妹,但母亲可不是害病,而是中了毒,这该查的都要查个清楚。”
她所幸将事情摆在明面上说,都要查,不是针对谁,她这一屋子寡嫂,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不摊开了说,她们私下里指不定怎么琢磨。
王氏很明显的愣了愣,显然也没料到老夫人是中了毒,“查,好好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母亲身上行此阴阴私手段!”人啊,一激动下手就没轻没重。
不知是被王氏搭在身上的爪子给捏痛了,还是听到老太太中毒的消息过于吃惊,季氏拧着眉,低诵一声,“阿弥陀佛,”手中念珠越拨越快。
“去把你说的手钏子取来。”
瘫在地上的仆妇一骨碌爬起来,喏喏的应了声,勾着腰避开宋凌站得方向,往正院去了。
老夫人晕过去时,身上的物件都被取了下来放在一处保存,此时也好找。
偏院这一院子的主子因着老太太还未醒转,妯娌几个也没心思寒暄,个赛个的寒着脸。
宋凌趁机扯了下自家先生袖子,将有小丫鬟来寻他的事说了说,田氏抬抬眉,宋凌会意:“已经让人拿下。”
“拿来了,拿来了!”仆妇几乎是打着滚地跑到偏远门口。
因为走得急,金贵的手钏子忘了用锦布包着,竟然就那么大逆不道的用手捧了过来。
她跑得太急,脚下一个不注意被门槛绊倒在地。
手钏子腾起,又铛铛铛落在地上。
发出连续的脆响。
这手钏子也是耐摔,这样都没断。骨碌碌滚了几圈碰到鞋面阻碍,不动了。
有幸被金贵的手钏子挨着贱足的小丫鬟见主子们都没发话,谄媚地想将手钏子捡起来,现个好。
她刚直起腰,准备伸手去捡手钏子,却被一声断喝吓得跌坐在地。
“别碰!”
说话的不是雷厉风行的主母,也不是一贯精明的四夫人,反而是向来以温和宽厚受下人爱戴的五夫人。
白氏快步上前,取出手巾将手钏子严密的包起,伸出两根手指,捻着巾两角将手钏子吊起,得空安抚了一句:“有毒。”
小丫鬟这才缓过神,她反应过来,跌在门前那人躺得委实也太久了些。
她背朝天,面朝地,成一个大字形烙在地上,肢体僵直,许久都未曾动弹过。
“凌儿。”
宋凌会意,上前接过手钏子,白氏又叮嘱了句,“小心别碰到。”这才往躺在地上的仆妇走去,她将仆妇翻到正面朝上,卡着喉咙喂了几颗药丸进去,随后让人将仆妇抬了下去。
擦拭着手道:“与母亲中的是一种毒。”
在场众人眼神都变了,沉不住气的下人用自以为很隐蔽的目光偷觑王氏。
金元宝恰巧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这和我们夫人没关系!夫人是无辜的!”
王氏时常会后悔将下人选得太憨了些,傻孩子,正常人都是先怀疑你这个送手钏子的,再怀疑你家夫人。
你这一嚷嚷,大家不都先怀疑你家主子了吗?
第87章 千劫(三)
宋凌掂了掂手钏子,翡石做底,隔间嵌着同色玛瑙和舍利子,长得就是老夫人会中意的模样。
这手钏子金贵,寻常下人哪里敢用手去碰,一个不小心碰掉块渣子都够赔到下辈子。因此,中毒之人只有老夫人与刚才那仆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也太巧了些,宋凌心说,凶手若真想要祖母的命,弄得这般声势浩大岂不自讨苦吃?凶手既然能悄无声息往手钏子上淬毒,那在祖母吃食中做些手脚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是说另有目的?宋凌眼皮狠狠一跳二婶还在孤鹜院。
他又在心中将此事过了一遍,下毒为表,灭口为真,斟酌片刻:“我忧心祖母……”
田氏几乎与他同一时间开口:“凌儿原是想去瞧他祖母,怪我慌了神直接把孩子叫了过来。眼下咱大人都在这理事,孩子在这也耽搁,凌儿你去看看祖母。”
“可得慢些跑,仔细别摔着了,”王氏笑着嘱咐了一句,待宋凌走了又随口打趣道:“嫂子这手钏子的事,我可是被人害狠了,你向来是脂粉里的将军,多少男子都比你不上。管咱们将军府偌大个营生也没出过差子,再奸滑的管事,婆子,也没见谁能从你手指缝里溜过去。你这眼睛啊,比孙大圣的火眼金睛都厉害,可得替我明冤。”
王氏不愧是做生意的,城府练得深似海,眼见手钏官司已经落到脑门上来,也着恼,仿佛笃定这遭事挨不上她的身。
田氏最不耐的就是口头官司,与王氏妯娌多年彼此熟得和烂地瓜一样,见王氏那作派就知她心里有数,只是口头上花花。她懒得陪王氏唱大戏,不轻不重的翻了个白眼,示意她差不多得了。
“弟妹,叫他们都起来吧,既然都问过话了,天寒地冻的也没叫人一直跪着的道理。”一直沉默的季氏拨弄着念珠终于开了口。
“大嫂这是不修闭口禅了?”王氏正愁没人搭理她,轻咦一声松开手绕着季氏转了一圈,“我听人说这闭口禅需得修满九九八十一天,嫂子这中途破戒岂不是功亏一篑?”
王氏虽说在众多妯娌中行四,但其实年纪却只比白氏大了两岁,不知她是有意无意,平日里说话圆融精明,但某些时候却总爱戳人肺管子。
果不其然。
“啪,啪,啪,”
季氏越发大力的拨弄念珠,“有人在当面受苦,哪能安心修佛。”
“四弟妹你若无事就随我一同去服侍母亲,母亲要是醒了,身边没个把人照看成什么样子。”田氏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下人对季氏小声道:“大嫂,我们已经上了硬的,你既然已经破了戒,也就不碍事了,不妨再上上软的。”
季氏微微颔首。
且不提妯娌几个的官司,宋凌正在去孤鹜院的路上,迎面却碰上个护卫,急匆匆的,脚下也没了章法,一看就知道心里揣着事。
宋凌一眼就认出这是他让守在孤鹜院的护卫,“站住,外男怎可在内院随意走动?”他喝一声给侍卫快撞上假山的侍卫提了神。
“少爷?”护卫抬眼一见他,脸色精彩极了,一时惊喜一时恐慌一时急促。
出事了,宋凌眉头一压,先抬出镇定的气场,他生就一颗寒石心,越遇上事越冷心。
“人死了。”护卫脚彻底打了结,滑跪在地。
“谁死了?”二婶若死了,那内奸的消息可就断了,不过二婶身边被他围的铁桶一般,内奸想派人杀她,难如登天。除非自杀,但二婶没理由自杀,她在意的杜春杏仍在府中,杜春杏奇毒未解,她怎么舍得放手。杜少伤那处他也派人盯着,可保无虞。
应该是报信的丫鬟死了,果然有问题。
“都、都死了。”护卫结结巴巴道。
“什么?!”宋凌脸色一沉,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幕后之人对罗府的渗透远比他推测的彻底。
死人已逝,重要的是活人!
他曾答应二婶保杜春杏平安,二婶人已死,答应他的自然也没了着落。按他的性子自然不该再去管杜春杏死活,但二婶往日里不论是做戏还是出于怜悯,都对他照拂有加。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他也该照拂杜春杏,况且青葙庄首尾还落在杜春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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