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站在桌边,大略回忆了一下刚才去往后花园的路线,并没有想起异常,察觉有人跟踪。
“陛下明察秋毫,判断精准,武艺高强,令臣佩服。”傅秋锋半真半假地称赞,容璲能避过他的耳目跟踪,他甚至有些欣慰,暗忖虽然容璲打架不行,但在隐匿气息上确实值得称道。
“……哼。”容璲闷闷地哼出一声,“坐下用膳吧。”
“是。”傅秋锋依言坐下,“陛下,臣想知道,您当初为何召臣入宫?是否被人预先知晓?”
容璲抬眸轻瞥:“一时兴起而已,宫宴之前朕甚至都不认识你。”
傅秋锋越感困惑,摇头道:“那就奇怪了。”
他搜索了属于傅秋风的记忆,也没找到端倪,傅秋风只是个普通不受宠的庶子,似乎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秘密可言。
傅秋锋沉思片刻,思路一转,忽然试探道:“陛下,您的一时兴起,恐怕不是洞烛先机,在宫宴上就看中了臣的才干吧。”
容璲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又抬头望向傅秋锋,缓缓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朕不是说过,见你像一位故人。”
“天下间还有陛下得不到的人?”傅秋锋心底生出一丝兴趣,忍不住追问。
“放任好奇探究真相,往往伴随致命的危险。”容璲眯起眼睛威胁。
“臣早已处在危险之中。”傅秋锋有条不紊地说,“藏匿于暗处的敌人既然需要臣进宫,必定是想利用臣达成某些目的,臣到底与何人肖似?或许这当中便有关键线索。”
“不可能。”容璲断然否定,他放下筷子,“只有朕一个人见过他……只有一面,他死了,你也可以放弃这种思路了。”
“一面就让陛下念念不忘?”傅秋锋微微扬眉。
容璲的表情慢慢冷沉下来,简短地警告他:“傅秋风。”
“臣知罪。”傅秋锋恭顺地低头,不再纠缠。
这一顿饭气氛稍显沉闷,窗外断断续续的落着细雨,偶尔响起的杯盘碰撞声在雨幕中清脆而静谧,容璲在窗口站了许久,背着手,姿态随意散漫,傅秋锋用余光悄悄端详他,总觉得他的背影衬着昏暗的天色,像屋檐下孤零零的伏在巢穴里的燕子,渐渐渗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寂寞。
“陛下,我们何时回宫?”傅秋锋出声问他。
“朕,知道你们不同。”容璲伸手抚上窗棂,有些突兀地说,“让你进宫,是朕的私心,也是朕的任性,朕失去的太多,只是想找回一点熟悉的东西,可朕失败了,你只是你而已,你做不了任何人的替代品,也没必要做。”
“您没想过让臣侍寝?”傅秋锋又拐回这个问题,“如果您对这张熟悉的脸……”
“朕没想过让任何人侍寝!”容璲回头怒道,“你以后不准再提侍寝二字!”
“陛下息怒。”傅秋锋赶紧答应,“臣遵旨。”
“别太自以为是,朕对你的脸没有兴趣。”容璲不耐烦地咬牙,傅秋锋不温不火的语气和事不关己的态度更让他感觉憋气,“你难道不在乎吗?”
傅秋锋琢磨了一下他有什么好在乎的,难道还要给自己的脸纹点什么彰显不同吗?他感到迷惑,遂坚定地拱手:“臣绝不为外物所动,皮囊而已,无论像谁都不重要,臣的能力即是独一无二的利刃。”
容璲责怪的话噎在嗓子里,他打量着一脸坦荡自信的傅秋锋,突然觉得似乎没必要再说。
窗沿下的雨水汇聚成溪,顺着砖石流向远处,他和傅秋锋对视了一眼,傅秋锋的眼神是一贯的沉着明确,他心中那阵执拗复杂的情绪忽地也缓缓淌远,有些自嘲自己还远远不够冷静。
“朕有个想法。”容璲揉了揉眉心,收敛情绪说起正事,“襄国公府内防卫如何?”
“皆是普通侍卫,并无高手。”傅秋锋接道,“……直觉。”
“如果傅景泽的性命受人威胁,襄国公真的会不提升府中防卫?”容璲若有所思,“朕如今要借助襄国公的力量,自然不能跟他撕破脸,要知晓襄国公隐瞒了什么,唯有用诈。”
傅秋锋顺着他的方向略一思索,低声道:“故技重施。”
容璲满意地笑了起来:“卿果真懂朕。”
“是陛下足智多谋。”傅秋锋谦虚地说。
两人有了计划,立刻动身离开国公府回了霜刃台,韦渊此时正看着地图准备北山春猎的暗处布防。
傅秋锋去找了杨淮的口供,重新细细翻看一遍,杨淮在被傅秋风察觉了谈话后追上逃离的傅秋风,将他推入池塘,供词十分详细,也没有遗漏之处,傅秋锋暂时找不到证据把威胁襄国公的人和指使杨淮的神秘人联系在一起,若这是两股不同的势力,那这京城当真是鱼龙混杂,风云变幻。
傅秋锋深感霜刃台任重道远,地牢里抓了个混进御厨房想要下毒的刺客,他去做了回文官的本职,记录供词缮写报告,装订卷宗封存档案,完成时已经华灯初上,他吃了晚饭经过天垣门之后,发觉后宫似乎有些热闹,但他对嫔妃之事没什么兴趣,径自回了兰心阁。
那些新衣裳已经被小圆子分门别类归纳好了,傅秋锋脱下外衫挂回衣架,左手取下匕首捏在手里,边走边解腰带,在床侧站定,一抬头,赫然看见一双从床帘里直勾勾盯过来的幽深眸子,脸上散着瘆人的长发。
卧房里没点蜡烛,傅秋锋骤然提气眉峰一凛,拇指下意识地抵住了匕首推开一截,露出雪亮但可惜不实用的刀身,右手五指微微张开,单腿后撤一步。
……杀气!
床上的人脊背一寒,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势一闪即逝,但那一瞬间似乎已有万千利刃刺入骨髓。
恰在此时,小圆子一步迈入卧房,点起了门口灯罩下的蜡烛,暖洋洋的光线亮起时,傅秋锋才发现这个故意藏在床帘的阴影后,披头散发歪着脑袋,还用被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的人是容璲。
“娘喂!”小圆子一眼瞧见坐在床里的容璲,吓得惊呼了一声,然后赶紧跪下行礼,“陛……陛下,您什么时候来的?”
“卿这里的人,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啊。”容璲掀开被子下床,把头发拨到身后,暗自活动了下手指,瞥了眼傅秋锋紧绷的手背,调侃道,“姿势不错。”
傅秋锋对小圆子挥挥右手让他下去,然后慢慢合上匕首,放到枕下,装作受惊,长长出了口气道:“您这是做什么,吓到臣了,若是臣一时激动,伤着您怎么办。”
“你真没发现朕在?”容璲揉了揉脖子斜睨傅秋锋,从他在床帘后观察到的反应来看,傅秋锋应该确实没察觉,那他在国公府的跟踪,想必傅秋锋也是真不知情。
“臣若发现陛下,怎会想拔出匕首自卫。”傅秋锋诚恳地说,“不过臣不懂武功,刚才受惊不浅,都忘了拔刀。”
容璲照着傅秋锋的手势比了一下,哼笑两声:“真的是忘了拔刀吗?朕倒认为这是戒备周围,灵活应变,寻找机会一击必杀的起手式。”
“臣只是个文官,学了点霜刃台暗卫的姿势,徒有其表罢了。”傅秋锋背过双手,沉稳地说。
容璲七分疑三分信,不过试探傅秋锋倒也不急在一时,他笑得悠然,还挺享受这个过程,抬脚勾开一个凳子坐下,扬手把发带递给傅秋锋。
傅秋锋从镜台上拿起木梳,想了想,退却道:“臣叫小圆子来?”
“朕就要你梳。”容璲撩起眼皮瞄他,“朕为了看见卿英勇无惧的样子费尽心机,卿难道不该回报给朕一二?”
傅秋锋腹诽容璲这个流氓逻辑,他平白被吓唬试探,还要给容璲赔礼道歉。
“那请陛下先恕臣手脚粗笨了。”傅秋锋伸手捞起容璲有些凌乱的长发,不经意间扯断了几根,舒坦不少,然后收到容璲回头一个凉丝丝的警告。
披散的墨发触手冰凉顺滑,像质感上佳的绸缎,捋顺那些缠在一起的发丝轻而易举,傅秋锋正经做起事来,握着一把头发,右手用木梳自下而上慢慢梳高,用指尖把鬓角额前落下的发丝也拢上去,最后用发带扎出和他一样高挑利落的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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