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睡吧,四更了。”容璲放下床帘,“朕还有事。”
傅秋锋说了句恭送陛下,许文斌身亡,扬武卫谋反一案恐怕还有不少后续事宜处理,但他现在着实没精神去想这些,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目盲之后不必再被日光影响,连时间都模糊起来,傅秋锋一贯醒得早,这次却是被屋内碗盘碰撞声惊醒,才从疲惫的深眠中挣脱出来。
他揉了揉眼,在一片漆黑中问道:“小圆子?几时了?”
“是朕。”容璲接话道,“巳初一刻。”
“……微臣参见陛下。”傅秋锋低头行礼,不太想动。
“起来用膳。”容璲倒了杯温水递到床前,“朕才和柳侍郎谈完,正好一起吃。”
“臣身份低微,不敢与陛下同席。”傅秋锋婉拒,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容璲半夜有事离开兰心阁,莫非到现在还没休息?
“你不起来,是要朕喂你吗?”容璲拽起傅秋锋的手腕把水杯强行塞到他手中,“你还想不想为朕办事了?”
傅秋锋抬头往床边转过脸,垂着眼帘:“只要陛下有令,臣自当死而后已。”
容璲气恼地吸了口气,扬声唤道:“小圆子,进来伺候你家公子更衣。”
傅秋锋扶着床柱下来,光脚踩在地板上弯腰去摸鞋子,容璲看了两眼,那双便鞋就在床底,他看得着急,忍不住去按住傅秋锋的腿把鞋子拿到他脚边:“赶紧穿好,别再着凉发烧,药都喝不过来了。”
“……哦。”傅秋锋默默踩上鞋子,小圆子满脸心疼的进来,搀着他去洗漱,他不太适应,挣脱了小圆子的手,“告诉我位置就好,我能走。”
容璲盛了碗粥晾上,舔了舔下唇,然后出门去了后院,半晌后拎着根削掉分支叶子的树枝进来,敲敲地板:“给你折了根盲杖。”
傅秋锋正试着靠摸确定外衫正反,闻言扭头转向门口:“臣有小圆子照顾,陛下不必担心。”
“朕看你自己逍遥惯了,跟条尾巴浑身难受。”容璲调侃他,“接住了。”
傅秋锋下意识的伸手,但容璲没扔,他拄着树枝走到桌边坐下,把树枝靠在了桌沿上:“先吃饭。”
傅秋锋听着声音过去,摸到那根盲杖,上端削的很光滑,长度也正好,他有点别扭,还是道了声多谢,坐下喝粥。
容璲没吃几口,靠着椅子喝茶提神,状似无意地说:“一会儿去霜刃台?”
“臣去了还能做什么。”傅秋锋低声道,“不敢耽误霜刃台公务。”
容璲蹙着眉无声地叹气,这时韦渊匆忙找过来,进屋望着傅秋锋:“主上,属下有要事禀报。”
“直说吧。”容璲摆手道,“人既然拷问过了,朕的质疑也算有始有终,不用再遮遮掩掩。”
傅秋锋撩了下眼皮,捏着勺子装作无意细听。
“卯时看守杨淮的崇威卫换班时,有刺客试图杀杨淮灭口,被暗中盯梢的暗卫擒下。”韦渊沉声道,“此人与供词中的神秘面具人特征相同,正是扬武卫中郎将孙立辉。”
“他如何潜入皇宫?”容璲脸色微变,“扬武卫才出事,他便来灭口,反倒像是急于将这个神秘人送上门来,就此了结。”
“属下已讯问过,但此人拒不开口,只说……”韦渊小心地停顿了一下,“他受太子恩惠,谋划多时要为太子报仇。”
“呵,太子若不死,朕还真不知遍地都是太子的党羽。”容璲嗤笑一声,他想问问傅秋锋怎么看,转头发现傅秋锋病重垂死惊坐起似的,直挺挺地正襟危坐。
“走,傅公子,去霜刃台。”容璲招呼一声,“杨淮已经没用了,别挂在御花园碍事,扔到竹韵阁给前辈试药去。”
“是。”韦渊应声称是,见傅秋锋拎着树枝跟上,有些犹豫,“是否要属下调一个暗卫过来照看?”
“如果朕瞎了,必定也不想当个废物。”容璲含笑回头,看向不远不近跟着的傅秋锋,“依爱卿心志之坚,信念之强,别说暂时目盲,就是断手断脚也能雷打不动到霜刃台点卯。”
傅秋锋愣了愣,没想到容璲突然开始吹他,快走了几步追上:“多谢韦统领好意,我能照顾自己。”
韦渊最近是越来越不懂容璲了,暗自摇头,落到两人身后随行。
容璲的步子刻意重了些,让傅秋锋能时刻听见声音,两人经过天垣门到外廷,容璲自然地把傅秋锋拽到身边,和他一起走上台阶。
“咱们靠些边,这个时辰等不到朕上朝,那些大臣差不多该回去了,朕可不想碰上几个难缠的。”容璲不耐烦地轻哼。
傅秋锋用树枝点着地面,他习惯的很快,微微侧耳,然后提醒道:“后面有人追来。”
容璲一回头,果然看见冯吉从远处小跑而来。
“陛下!”冯吉气喘吁吁地禀告,“襄国公和陈侍中在御书房前叩拜求见,从大清早一直跪到现在。”
“告诉陈侍中,节哀顺变,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别太难过,他老人家身体要紧,女婿还能再找。”容璲扯着嘴角,凉飕飕地幸灾乐祸。
傅秋锋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低头摸了摸鼻子。
“是,那襄国公呢?”冯吉追问。
“襄国公啊。”容璲作势苦恼地摇头,伸手搭在傅秋锋肩上,“朕甚是感念襄国公曾为大奕立下汗马功劳,送他回府,就说朕被傅景泽惊吓抱病,卧床不起。”
冯吉退下之后,容璲问傅秋锋道:“你想让朕如何处理傅景泽?”
“臣并无想法。”傅秋锋道。
“就算朕问你公事。”容璲在傅秋锋背后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傅大人,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公务上来。”
傅秋锋一瞬间有点想说容璲还真是死皮赖脸:“臣的意见,您会听吗?”
“身为皇帝,不听臣子的意见,那朕的俸禄白发的吗?”容璲哼道。
“关上几日,等襄国公心力交瘁时,再以此事为由,令襄国公鼓动门生派系站在陛下这边,牵制陈侍中。”傅秋锋说了个大概方向,“户部尚书应是襄国公的人吧,若有户部支持,朝廷要兴工事,也可调拨款项。”
容璲愉快地翘起嘴角:“朕的霜刃台武有韦渊,文有傅公子,万事无忧矣!”
傅秋锋:“……”
傅秋锋僵硬道:“先去霜刃台吧。”
昨夜还踽踽独行的地牢走廊,今日又是和容璲一路同行,仿佛在地牢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幻梦……虽说也基本是他自己所想的幻觉,傅秋锋有些恍然,没察觉到容璲已经停了脚步,一头撞在容璲背后。
“陛下恕罪。”傅秋锋连忙退后,“是臣失察鲁莽……”
“朕刚才看过了孙立辉的履历。”容璲打断他的道歉,抬手给他压了压头顶飘起来的碎发,“无家无室,无亲无友,没有能威胁的弱点,除了刑讯逼供别无他法。”
傅秋锋低了低头躲开,也正色道:“那用刑便是,先拔了指甲当开胃菜吧,对付这种人,鞭子烙铁杀威棒那些温吞的东西都没必要。”
容璲:“……”
容璲突然有点憋屈,他没有问题,墨斗也没有问题,只有傅秋锋的脑子有问题。
容璲赞同道:“你说得对,朕的暗卫还是不够狠,霜刃台有卿,简直如有神助。”
傅秋锋眉梢轻轻挑了挑,慢慢别开了脸,扶着墙壁将盲杖放在了门口,挺胸抬头步履如风地进了刑室。
屋内血腥气很浓,容璲照旧一撩衣摆坐在唯一的椅子上,看着前方被绑在刑架上的孙立辉,韦渊已经用过一轮刑,这位硬骨头的彪形大汉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韦渊把他的黑衣和面具呈上:“根据之前得到的供词,雇佣刺客,威胁刘贲,收买杨淮之人,便是这副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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