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淮简单地洗过身体,更衣时,不再穿轻甲,而是换了一身雪衫锦袍。他低头系腰带时,发现元劭送给他的那一枚玉铃铛不见了。
兴许是落在帅帐当中。
裴长淮也知道带个有响声的铃铛在身边,太过招人耳目,可谁教这物件是元劭的心意?
这孩子还在他娘亲肚子里时,走马川传来二公子裴行战死沙场的消息,裴行的妻子听闻之后,心底惊悲交加,不慎从台阶上跌落,早产生下了元劭。
元劭胎里不足,生下来便有些呆呆傻傻,可却是个极可爱、极善良的孩子,因此裴长淮对他格外偏爱。
裴长淮不太想轻易舍弃那枚玉铃铛,差人回帅帐中去寻。
等了片刻,帐外突然有人来报,“侯爷,侯爷!出大事了!大公子他、他昨夜在金玉赌坊赌钱,输了足足两万两,大公子拿不出来,赌坊的人扣住了他,说、说再拿不出银子,就要砍掉他的手!侯爷,求您去救一救大公子,求求您!”
裴长淮脸色一变。
他口中的大公子自然不是指侯府故去的长公子裴文,而是裴文之子,裴元茂。与元劭一样,这裴元茂也该唤裴长淮一声三叔。
不过,元茂却与元劭的性情大相径庭,此子自幼顽劣不堪,年近十七,既不知读书上进,也不入军营历练,整日里游手好闲,在市井间结交狐朋狗友。
可元茂是裴文唯一的儿子,又是侯府的小公子,裴长淮一直希望他能成器些,所以对元茂素来严厉。可再严厉,裴长淮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甚至都不知元茂何时学会了赌博。
不由分说,裴长淮立刻披上大氅,大步往营地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听近侍汇报,越汇报,裴长淮的脸色就越难看。
纵然从他面上还看不出什么波澜,可近侍已经感觉到他周身的寒气,比冬日里的凛风都要冷。
裴长淮翻身上了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赵昀本是来给裴长淮送铃铛的,见他行色匆匆,径直离开北营,似是出了什么大事。
望着裴长淮的身影,赵昀轻轻皱起眉头。
……
一路快马加鞭,裴长淮赶来金玉赌坊。
还不待他走近,就见大约有十来个家仆打扮的人,将赌坊里外围得水泄不通。
街道上还有不少百姓,正伸长脖颈、踮起脚尖,等着看热闹。
裴长淮怕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立刻屏退左右,让他们回侯府待命,只留两名近侍跟在身边。
裴长淮一扯缰绳,调向去到赌坊的后院。
后院小门站着四个仆人,其中两个长得人高马大,挺着腰杆站着;另外两个则被五花大绑起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跪着的,正是正则侯府里的奴才。
他们一见到裴长淮,眼睛都直了,随即大哭起来,连滚带爬地跪倒在马前,不住地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闯下大祸,还请侯爷饶命!是大公子非要来赌钱,奴才们拦不住,奴才们真的拦不住……”
裴长淮没时间发落他们,直接问道:“元茂在哪里?”
另外两名仆人也上前行礼,不卑不亢地说:“给侯爷请安。”
裴长淮打量这二人,见他们衣容、谈吐皆不俗,非寻常的看家护院。
裴长淮盯着他们,面露威色,却并不言语。随裴长淮一起来的近侍见状,上前代主子问道:“尔等何人?”
俩仆人抬头,直视裴长淮:“肃王府。”
近侍再问:“肃王府的人为何在此?”
肃王府的仆人见正则侯居高临下,态度傲慢,似乎连亲自跟他们说一句话都万分嫌恶,面上到底有些不堪。
其中一个仆人抬眼,抱拳道:“正则侯应当好好感谢我们家世子才对,若不是他出面作保,令侄早被人砍掉双手双脚了。”
裴长淮不动声色,低声问自己的近侍,“他在说什么?”
近侍一疑,马上回答:“属下也听不懂,望侯爷赎罪。”
裴长淮淡道:“不怪你,毕竟,谁能听得懂狗吠?”
——
走两章剧情。
第19章 碎铁衣(一)
两个肃王府的奴仆一下变了脸色,“你!”
“吼什么?”
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行来的是一位穿墨蓝色宽袖大袍的俊俏公子,两臂上还用金丝绣着一团栩栩如生的蛟龙,气宇轩昂,仪采出众。
此人正是肃王府的世子爷,谢知钧。
谢知钧抬手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剑,目光在剑刃上停留,似乎在观其锋。
“正则侯看你们讨厌,你们不开心了?”
“世子爷……”
那奴仆正要辩解,谢知钧突然翻手一挥剑!
众人只见亮堂堂的剑光一闪,那奴仆一条手臂嘭地飞落,鲜血猛地喷出,溅到另一个奴仆身上,
后者吓得浑身一哆嗦,顿时瞪大了双眼,似乎是吓傻了,身体僵着,没敢动。
紧接着那奴仆抱着断臂倒在地上,不住地痉挛、狂吼。
这一出变故始料未及,别说是侯府的那两个奴才,就连裴长淮的近侍都吓得小退了半步。
裴长淮轻蹙了一下眉头,却并不惊讶,似乎对此事早就见怪不怪。
谢知钧看向地上打滚痛嚎的奴仆,道:“再叫一声,我让你死。”
那人登时咬住牙关,不敢再发出声音,只是喉咙里赫赫喘着,可见极为痛苦。
谢知钧好奇地问道:“我砍你一条胳膊,你怨不怨?”
那被砍了手臂的奴才爬起来,给谢知钧跪下,“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谢知钧满意地笑了笑,将那剑一丢,抬眼看向马背上的裴长淮。
他道:“长淮,你看不顺眼的奴才,我替你教训了。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谢知钧凤眼长眉,面容有些女孩子才有的漂亮气。或许也是因为太过漂亮,使得他眼中的凶狠与阴戾不那么易于察觉。
裴长淮下马,再问:“元茂在哪里?”
谢知钧道:“他好得很。有我在,金玉赌坊的人不敢动他,否则你的好侄儿可就要跟这个奴才一样了。”
他一垂目,示意裴长淮看看那断了手臂的奴才是何等惨状,想一想如果此人换成裴元茂,他该多么心疼。
裴长淮却不领他的情,“金玉赌坊没有那个熊心豹子胆,为了点银钱,就敢动正则侯府的公子。”
赌坊做得是生意,要一个人的手脚有何用?要是真废了裴元茂,非但拿不到钱,还彻彻底底得罪了侯府。
单单一个金玉赌坊,有什么必要与侯府作对?
除非——
裴长淮道:“正因为有世子爷在,他们才敢扣押元茂。”
“你怀疑是我授意他们这样做的?长淮,当真冤煞我也。”谢知钧笑着,“我们两个又不曾结过怨,我讨厌的人就只有谢从隽一个。倒是你,似乎还在为我当年推他落水一事,记恨着我。”
裴长淮握紧手中的马鞭,胸中恨意就似火焰一样在他五内燃烧。
他道:“从隽也不曾跟你结过怨。”
谢知钧凤目一弯,道:“怎么没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话止于此,谢知钧抬起手来,示意后方,再道:“区区两万两,人,我已经帮你赎了,带回家去好好教养。”
没多久,赌坊里传来一声吼叫,裴元茂被两个奴仆丢出赌坊。
裴元茂自小也是被宠惯着长大,锦绣堆里出来的小公子,如今连头发也散了,灰头土脸的,跌倒在谢知钧的脚下。
他抬头看见裴长淮来救他,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反而咬着牙,恨意狰狞地吼道:“谁让你来的!少管我的事!”
裴长淮充耳不闻,吩咐两位近侍道:“将他绑回府中,严加看管。”
近侍点头,沉默着上前将裴元茂拽起来。
裴元茂对他们又踢又打,“我看你们谁敢!谁敢碰我!裴昱!”他眼里全是血丝,恶狠狠地瞪着裴长淮,怒喝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教我?输了钱,我自己赔他们双手双脚就是,哪怕死了,我也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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