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的严元衡神情一变。
这话说得着实毒辣!
这姓康的面上带笑,分明是个狠角色,言里话外,竟是要把时停云牵扯进来!
时惊鸿时将军爱子,人尽皆知,目前,褚子陵有可能是细作一事,只有几个亲卫和他们知晓,但若是南疆人将这件事传扬开来……
哪怕是为了时停云的清誉,时惊鸿也得立时找个合情合理的罪人出来了事,否则事情一旦传开,且不说时停云将军之子的身份会为他招来多少非议,哪怕是一个“管教不严”的恶名,都够时停云喝上一壶的。
说白了,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若是交出褚子陵,那这件事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若是有意庇护,那一旦流言传出,受害的是谁,就未可知了。
时惊鸿自是听得懂这话中之意,但他只是报以温和一笑:“康特使倒是对小儿颇为瞩目,连对小儿的身边人亦是熟稔啊。”
“抱歉,冒犯了。吾先前并不知晓将军府的家事。”康阳看向褚子陵,“全赖此人,在信中交代得分明。”
褚子陵目光急转,把面前落着的几封信件都看了个分明,心中更沉。
这非是全部的信件,是经过挑选的,但偏偏封封要命。
包括数月前,他通报的温非儒受伤、定远告急的军情,以及扶绥之事。
若自己推说是伪造,又有谁能得知这么多秘辛?
更何况,他方才说了一番那样的话,简直是逼着时惊鸿立即定他的罪不可。
可南疆人没道理要这样对自己,尤其是艾沙,他还要指着自己向上爬。
再者说,他若是要害自己,直接送个口信,便能断了自己的生途,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提出把自己带回南疆?
随着褚子陵目光转动的,还有他满腹的心思。
这些信只有艾沙有,艾沙派此人前来接应自己,还把自己的底牌尽数展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南疆皇室有变?或是南疆王问起自己,艾沙不得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南疆王想见一见自己,这特使来此,明求实迫,也都是奉了上命之故?
褚子陵越想越是有理。
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讲得明。
思及此,他索性不开口为自己申辩了。
一旁的严元昭、严元衡都听出了这康阳的话中险恶,不禁有些焦急。
严元昭看向时惊鸿,严元衡则看向了神情不定的时停云。
时惊鸿仿佛浑然不觉似的,道:“康特使,那我为何要把此人交还南疆?我只要在此时将他扔出营帐去,他立时会被五马分尸。”
康阳笑道:“时将军是聪明人,该是不会愿意将时少将军治下不严的事情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吧。”
时惊鸿笑容不变:“有劳康特使费心。”
他拿起铁木尔的和谈书,翻了两页,头也不抬地吩咐:“左右,将褚子陵一剑刺死,说是康特使有意行凶,褚子陵护我而死,再将康特使拖出去砍了。”
康阳:“……”
左右副将一拔剑,康特使的冷汗霎时间冒了一背:“时……”
时惊鸿抬起眼,秀眉长目里尽是温和的笑意:“康特使,倘若我这样应对,你又打算如何把此事宣扬出去呢?”
康阳汗颜,见左右收起刀剑,才勉强放下心来:“时将军,您玩笑了。”
时惊鸿说:“康特使,玩笑少开。我们是和谈,自是要以坦诚为先。你们要带褚子陵走,总得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他最近有些不安分了。”不知是不是吃了一吓的缘故,康阳竟意外地坦诚,“大概是在北府军里有了前途,想为自己的前程图谋了吧。我们着实不愿坐视中原多一员虎将。他既叛中原,亦叛南疆,我们将他带回,自是会让他知道,叛徒该受到何等款待。时将军大可放心,此人送回南疆,不会得到善待的。尤其是托我来访的艾沙,与他有杀亲血仇,绝不会轻纵了他去。”
康阳这种不赞反贬的态度,反倒更让褚子陵安心了。
他果真是来接自己的。
时惊鸿沉吟一会儿:“褚子陵,你要如何选呢?是留下来,还是回南疆?”
褚子陵未曾想到时惊鸿竟会征求自己的意见,冷汗也涔涔下流:“我……”
只这一犹豫,他心中便辗转了万个念头,千条心绪。
自己的身份,被康阳当众挑明,还有书信作证,虽然仍有辩白余地,或是当众拿右手写字,证明清白,但留在此处,已是无用。
就算时停云再信任自己,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再无回寰余地。
反倒是回了南疆,他还有再搏上一搏的机会。
在中原这些时日,他已对中原布防有了不少心得,哪怕没能将时家父子做成投名状,拿这些情报回去,终也是不亏的。
而他的犹豫,被在场诸人尽收眼底。
时惊鸿摆一摆手:“好了,吾知道了。……康特使,请。”
康阳知道这事成了,恭敬地一拱手,褚子陵便被人堵上了嘴,拖了出去,找了一处闲置的帐篷,暂且将他关押起来。
康阳定下一颗心来,继续饮茶。
严元昭却有些坐不住了,靠近时惊鸿,轻声道:“时将军,放他回去作甚?就地杀了,是保住停云声名的最好办法。”
“谢六皇子对小儿关怀。”时惊鸿回道,“但亲卫营中谁人不知那褚子陵与小儿的干系,贸然杀之,不给缘由,流言只会更甚。”
严元昭却不赞同:“那秘密处决了也好,左右也就十几人知道此事。万一他们将褚子陵带回后,再拿那些字迹与停云相仿的信函做文章呢?何况那姓褚的可是知道不少中原军情……”
“六皇子,稍安勿躁。”时惊鸿仍然是温和有礼,“您尽可放心,褚子陵被调去骁骑营多月,布防已有调整。况且,他们不会采信褚子陵的任何言语。褚子陵此去南疆,必死无疑。”
严元昭诧异挑眉。
康阳似乎也察觉到了严元昭的疑虑,主动释出了诚意。
他指一指地上散乱着的信函,说:“将军,信您都看了,皆是原件。您尽可把信件统统焚毁,出了这顶帐篷,康某不会再提一句信件之事。就当是那褚子陵偷窃军中财物,被解职赶出了军中吧。”
“康特使着实贴心,时某在此谢过了。”
时惊鸿示意过后,一直垂首立在旁侧的时停云开始动手收捡散落一地的密信。
与此同时,时惊鸿再次开口:“康特使,时某这里也有一件事,望请您知晓。”
康阳彬彬有礼:“何事?”
时惊鸿道:“定远温非儒,从来没有受过伤。”
康阳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客套着笑了:“那不是很……”
“好”字还未出口,康阳便明白了这句话背后之意,登时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严元昭与严元衡起先并不很能明白,时惊鸿为何会提起此事。
温非儒不是在定远之战前就负了重伤……
时惊鸿看着康阳煞白的脸,慢条斯理道:“小儿早察觉府中有内奸,便玩了一个小小计策,告知亲近之人两条截然不同的讯息,一则是定远温非儒受伤,二则是邕州城白副将受伤。而不久之后,定州即遭贵军之袭。”
严元昭也渐渐明白过来,目含惊诧,望向正在收拾信件的时停云。
时停云面上的悲伤再也不复,把信件一页页拾起,扬手扔入一旁的火炉。
在火舌将纸角焚烧得翘卷起来时,时惊鸿笑道:“我们既然早已辨明内奸,便辛苦康特使,替我们将内奸送回南疆,好生处理了吧。”
……
另一营帐中的褚子陵,对主帐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曲起膝盖,碰了碰怀中之物。
那块碎玉仍然在。
在玉石被震怒的时停云踏碎后,他借口那是母亲遗物,已将碎掉的玉包裹后,重新揣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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