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大夫能治的病。”崔嵬摇了摇头,他深呼吸道,“你见过沈秀娥,也见过师兄,你觉得他们身上有什么共同点?”
“呃,都是人?”
崔嵬叹气道:“他们身上都有执……沈秀娥因执念困住了她丈夫,师兄因为执念保住最后一点清醒。执,也许能带给人力量,又或许会令他们沉沦,不是引来食梦的魇,就是入魔。”
“玄智大师以梦幻泡影将他与尘世阻隔,暂时不会招来魇,只是不是长久之计,我想你与我一同入内。”
说这话时,他的脸色有说不出的严肃。
“我恐怕……”于观真本想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是望着崔嵬的眼睛,他顿时明白过来了这些时日的形影不离,还有白天那句温暖的关怀,甚至方才带自己来禅房休息都并非是真的温柔体贴,“你不是要我帮忙。”
不要走得太远的意思并不是小心迷路——
崔嵬没有说话,他望着于观真那张总是含着笑的面容慢慢变得冷酷起来。
这个人总是很聪明,聪明到足以看穿人心。
而是——
“你不信任我。”
第43章
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其实于观真有许多可以为崔嵬开脱的理由,比如这具身体的主人并不是什么好人,比如对方并没有这么明白地说出口来,比如两人原本是敌非友实在怪不得崔嵬……
这么说还能让自己好过点,然而他仍是感到了愤怒。
于是于观真轻飘飘地开口,他的脸上重新挂上微笑,只是不再那么温暖,反倒透着无限的冷淡与轻蔑:“那就劳烦崔大剑仙带路了。”
他实在很懂得如何刺伤别人,这等口舌,崔嵬早就见识过了,轮到自己领教时,仍感觉到一点微妙的不适。
纵然于观真的态度不好,崔嵬却没大放在心上,他实在是君子,按照他的立场来讲,如此谨慎本是合情合理,被发作一通竟半点不以为意,仍是尽职尽责地解释起来:“梦幻泡影是佛家秘术,本是用以试炼僧侣坚定之心,以破七苦迷障,对人并无任何害处。玄智大师为保家父不受妖邪侵害,便以梦幻泡影将他护着,你我入内之后许会见到他心中许多美好往事,还望不要见怪。”
于观真看着他脸上一成不变的冷静与坚定,虽不生气,但也没半分被说破后的歉意,世间的春意被冰封在那双碧色的眼眸里,处变不惊,这模样本令人心安,可这时候看来,简直叫人恨得牙痒痒。
“你倒是不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于观真冷笑一声,抖出全身的尖酸刻薄,好像每一寸肌肤都长了牙齿,都不必崔嵬靠近,只要稍稍漏出风声,就会循声咬过去。
崔嵬漠然道:“事急从权,性命攸关之时哪里顾得这许多。”
“呵,只是不知道是令尊的性命攸关,还是这寺庙的小沙弥性命攸关。”于观真脸上带着讥讽之色,故意逞强,“你怕我对他们下毒手,就不怕我对令尊也不客气么?我要是想动手,恐怕你就在边上也难以觉察。”
崔嵬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于观真,他眉头微微蹙起,似是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将声调放得格外平静:“你消气了么?”
这叫于观真一时语塞,顿觉没滋没味起来,任何人的拳头打在棉花上都不会觉得舒坦,只是软绵绵得不着力罢了。
更何况那句话出口后,他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不论如何,眼下崔嵬的父亲出了事,虽不信任自己,但并未说过什么恶语,一路同行也不曾半分亏待。原本气头上说话尖锐倒也罢了,这会儿火气泄出去,于观真倒生出几分歉意来,却怎么都张不开嘴道歉。
这又不是他的错,难道就许崔嵬有自己的立场不成?
崔嵬见于观真不再发怒,便继续往前走去,也没再说什么,他这人简直傲骨天成,若是座山,恐怕愚公穷尽祖孙数百代都挖不走。
于观真咬着牙,气得要命,恨不得在地上蹦几下,把这地面活生生踩塌,又有无限怨恨,如果换一个人,他绝不会这么这么生气的。偏生就是崔嵬,他本来已经将这个人当做自己的朋友了,他交朋友的速度一向很慢,可是……可是这些天来,他的确是十分喜欢崔嵬的。
这个人正直、冷静、甚至威严,人难免多多少少有些慕强的心理,于观真当然也不例外,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遇到过的人里要数最优秀的,必然就是崔嵬了。
所以他才会这么愤怒。
可是这样又跟老村长有什么分别,因为不顺自己的心意了,觉得自己的好意被辜负了,就恼恨得要命,说出伤人的话,甚至做出害命的事。人本来就是挣扎在善恶之间,只要说服自己,就能合理地口出恶言,甚至做出恶行了。
于观真忽然感到一阵战栗,他望着崔嵬的背影,对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一言不发地接受了他的怒意。
我绝不是原谅他。于观真在心底对自己说,我只是不想沦落到老村长那种可悲的地步去,尤其是在崔嵬的面前。
想通这一关节后,于观真立刻抬头挺胸地与崔嵬并肩而行,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一定要让崔嵬为今天的看法后悔,绝不能让这人心里偷偷想:啊,于观真这人果然心胸狭窄,坏得流脓。
两人穿过漫长的小径,总算又回到那间禅房之中。
玄智大师已经在房内等待,他见着两人进来,便点了一炷香:“我会在外面为你们二人护法。”
崔嵬道声多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玄智却不敢受,摇摇头走了出去。
于观真好生无聊,在地上看了一圈,只见两个新蒲团摆在地上,忍不住开口:“先说好,我前尘尽忘,什么法术都不会,不是故意为难你。”
“不妨事。”崔嵬领着他在蒲团前坐下,“玄智大师已点上灵犀香,自会引我们进入梦幻泡影当中。”
于观真忍不住道:“我还以为犀香是与鬼相通的。”
“并无错处。”崔嵬盘坐于蒲团上,神色如常,一双碧眼缓缓闭上,“你我所见,本就是魂魄,人身已在此处。”
于观真被他说得一阵恶寒,也只好坐下来将眼睛闭上,迷迷糊糊之间忽然觉得身子打晃,脸上似是被浪花泼溅到,顿时睁开眼来,却见水波翻涌,金辉落日,自己竟在一条小船上,仔细一瞧,身旁风景颇为眼熟,他仰头看见春水酒馆,不由得会过意来。
噢,这是在丹阳城里。
冷不防脑后一疼,于观真“哎哟”一声叫唤出声,瘪嘴道:“公子又欺负人。”
原来是有人拿扇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于观真下意识皱起眉头来,他绝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这事儿还没完,他被迫转过身去,只见一位笑盈盈的公子站在船里,身体稍稍打摆,白色的发带随风飘扬,手中还拿着把纸扇,这会儿正打开来,好风流。
于观真忍不住笑了起来,倒不是故意,实在是这人跟崔嵬的眉眼相似,他看惯了崔嵬清清冷冷的模样,这人却是温柔多情,犹如原创撞上美化过的同人,有种说不出的奇妙。他已经知道这位公子哥是谁了,只是没想到崔嵬的父亲年轻时竟然生得这么俊俏,可惜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没传给崔嵬。
不,说不准也是好事,要是崔嵬也生这样一双眼睛,恐怕要添上无数情缘孽债了。
“你撞了人家姑娘的船,竟然还好意思说话。”崔父,哦不,这会儿应当叫他崔生,正是年轻貌美,可不要叫老了,他含笑道,“快些赔礼。”
于观真又被迫转过去,长鞠一躬,脑门险些要顶到自己脚背上去:“哎呀,对不住小娘子了。”
这下听得清楚,声音稚嫩。
正好水面微荡,于观真看清自己的脸,果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最多十三四岁,他奇道:“入梦还能返老还童?”
崔生疑惑:“细叶,你说什么?”
他居然听得见。
还不等于观真反应,那被碰了船的少女正转过身来,只见她双髻高挽,垂下紫藤萝发带,那许许多多的淡紫色小花在她发上若隐若现,似流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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