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律,庖厨,剑,刀,对我来讲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分别。”
于观真倏然难过起来,他不由得想道:你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呢?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峥嵘剑对于白鹤生、缥缈主人、乃至剑阁都那般重要,为什么偏偏只有作为主人的你浑然不在意。
哪知崔嵬又道:“峥嵘对我并非特殊之物,你无须这般费心周折,如此,你还要赠我峥嵘吗?”
“若你意在与剑阁修好,本不必问我。”
“我根本就不在意剑阁,我想送你峥嵘,不过是想见你用剑。”于观真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个人怎么能将拒绝说得如此体面,“你不喜欢直说就是了,不必为我留住颜面,如此拐弯抹角地解释。说来倒是我想得简单了,我私下赠你峥嵘,你也不好施展,确实……我本该光明正大地赠还剑阁。”
崔嵬问道:“我只是关心你,并无誓言束缚,你为何仍是不快?”
“你这也叫关心我?”于观真简直要冷笑出声了,“我只听出你对我百般拒绝,全无再相见的意思。”
“你在那书生家中不正因峥嵘而受制于白鹤生?”崔嵬蹙眉不解,“你既说失忆之症与白鹤生有关,又欲赠还我峥嵘,日后难免会因此绊手绊脚,耽误大事。”
于观真这才会过意来,他胸中发热,低声道:“你是担心我会因峥嵘耽误自己的事,反叫白鹤生要挟?”
崔嵬默认道:“我知晓你是真心与我说那些话的。”
于观真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胸口翻滚出不知名的情绪,他要如何才能叫崔嵬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要如何将这个人拉到这个尘世间来,要如何才能令这双翠绿的眼眸只看向自己,要如何……才能令这个人因我而快活欢喜一次。
“我不会被要挟的。”于观真柔声道,“要是如此,你愿意要吗?”
崔嵬似是无法明白他的执拗,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于观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窃喜:缥缈主人虽从你手中夺走了峥嵘剑,但将峥嵘剑还给你的却是我,你一旦看见峥嵘,就自然会想到我。
“倒是你,你告诉我那些事,难道不怕我会拿来要挟你吗?”于观真挽起垂落耳边的鬓发,玩笑开口道,准备活跃活跃气氛,“这个威胁固然不够有分量,不过藏锋客一点儿也不爱剑这件事,想来还是足以惊掉一些人的下巴。”
崔嵬只道:“我想让你知道,仅此而已。”
于观真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似对方脸上长了朵花,想问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又怕得知自己不喜欢的答案。
能得到这句话,他已经很高兴了。
“我……我该回去休息了。”
最终于观真还是选择了落荒而逃,他想留着心头满溢出的快乐,回去睡个长长的好觉。
崔嵬自然不会阻挠,而是重新回到了那块山石上,抽出长箫开始吹奏,箫声萦绕于风,全无之前相和瀑布水声那般悠扬自然,显已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曲子。
他不希望于观真会对白鹤生手下留情,哪怕是为了峥嵘,为了他。
箫声微止。
崔嵬口唇微动,吹不出成型的音,语声悄然被水声覆盖。
【“你的好梦里,有我吗?”】
纵然无你,你不也不请自来。
第92章
神血的反噬并非一日就能消除。
于观真悬于半空之中,被九神柱团团包围住,那些扭曲的神像心口飞舞出一道暗红色的光芒,齐齐没入他的身体,九条灵光如同丝线一般牵引交织,缠绕成薄薄的光茧。
大巫祝正站在黑暗之中,空气里传来血的气味。
“你受伤了?”
大巫祝这才慢慢走过来,将自己展露在九神柱之下,看上去有几分虚弱,脸上却仍挂着笑意:“你以为崔嵬当真是什么小兔子任由人拿捏不成,他当时可是拼尽全力,的的确确要杀我的。他虽不用剑了,但用起刀来更胜当年。”
于观真低声道:“以你的本事,竟不能复原吗?”
大巫祝疲惫地回答他:“若非你体内神血反噬,我此刻本已愈合。”
原来是我占了人家的病床。于观真略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大巫祝慢慢往后退去,半边身体又再没入黑暗,不由得多瞧两眼,心中忽然一动,无端想起崔嵬的面容来,也不知是怜惜又或是好奇,竟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还有后手,还是有新的盘算?
“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巫祝慢慢重复了一遍,十分平静地打量着于观真,“你是在担心我并不是真的想对你好,想试探我是不是又在使坏,又想着如何让你们不痛快?”
于观真略有些窘迫,他并不是很喜欢与大巫祝说话,毕竟被人摆布愚弄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谁知道在言谈之间是不是又跳进一个陷阱,而被人洞悉的感觉就更差了。
他略有些言不由衷:“我没有这么想。”
“为什么不这么想?”大巫祝淡淡道,“倘若是苗疆的百姓,我对他们再怎么不好,他们只会当是自己做错什么,我只要对他们稍微好一些,他们便立刻将什么都忘记了,甚至诚惶诚恐起来。可你并不是这种人,我才戏弄利用过你,你难道一点都不记恨?”
斯德哥尔摩吗?
于观真不由得冷汗直流,不过他很清楚大巫祝对苗疆人的意义不同,倒也没有吐槽什么,只是摇摇头道:“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如此待我,我还以为……你会以自己为先。”
“哦,是了。”大巫祝终于明白过来分歧点在何处,他似乎在思索要如何解释,很快又开口道,“我不在意,这伤固然重,却不致死。”
“不在意?”
“我体内流淌着神血,莫说世上无几人能伤到我,纵然伤到我,也片刻就能愈合。”大巫祝的目光落向虚空,听起来十分寂寞,“人畏惧伤病,无非是恐惧痛苦与死亡,这两者对我都无意义,因此快些好,慢些好,全无所谓,你不必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才忍受这道伤。倒不如说,只有此刻,我方才觉得自己原来还是个人。”
神殿之中忽然寂静下来。
于观真聆听片刻,只觉对方似是有感而发,口吻说来轻松,却难□□露出萧索之意。
他叹息一声,倒不为大巫祝,这个人如此强大冷酷,他们都不过是这人手中的棋子,又哪来的好心去同情悲悯,只是因大巫祝想到了崔嵬。那个人不知在世上孜孜不倦走了多久,见了多少人,知晓了多少事,方能生出那样一颗纤尘不染的琉璃心。
拿于观真自己来讲,离开自己熟悉的世界,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又成了一个自己都不知晓的大恶人。
他从没有将这当做一件好事,然而与崔嵬相遇之后,却慢慢改变了这种想法,见识到更广袤的天地,面对更多不同的人与事,得到许多在现代不可能拥有的经历。
倘若仍然是原本平凡无奇的自己,那么崔嵬这样完美的人恐怕终生都是屏幕上的新闻,纸张里动人心弦的一段文字,天边遥不可及的一轮明月,这一生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自然也就不会产生任何妄想。
正因这场荒谬无比的意外,这个使人烦恼的身份,他方才短暂地从平庸之中脱出身来,令这轮明月向他奔来。
本应当……满足才是。
凡人肖想仙人,本就是痴心妄想,就如同粉丝不会抱着结婚的念头去仰望偶像,他们之间的距离看似无比贴近,实则咫尺天涯。
于观真深吸一口气,他总不好在大巫祝面前发泄苦闷,便很快想起那个叫做槐庚的黑衣祭司提起大巫祝时憧憬无比的模样,下意识问道:“你说过九神之间会互相吞噬,那么每一任大巫祝也是如此?槐庚……是下一代大巫祝吧。”
“不错。”
大巫祝有些讶异他怎么问起此事,却仍是点了点头。
“被吞噬了神血之后,你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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