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愁道:“你有此心,倒叫人毛骨悚然。”
“哈,你如今总算变得会开玩笑了,那我生出些许良心来又有什么奇怪。”叶培风言语之中倒无什么笑意,只剩下浓浓酸涩,他时刻注意四周,听见远处于观真与赤霞女的响动,立刻没了影踪,枯草衰叶一时摇摆,犹如风过倾倒。
叶培风才走不多时,赤霞女与于观真已出现在小路尽头,他二人影子拉得极长,在月光下犹如索命的黑白无常。
莫离愁却觉得自己似乎跪过极漫长的时光,眼前一片模糊,伤口被冰封的并不止眼前的尸体,还有他自己的伤势,只是如今还不能暴露。他向来骨头极硬,意志力又坚定,在一众徒弟之中,缥缈主人从来不用蛊虫毒药折磨他,毕竟折磨哑巴总归是件无趣的事。
只是这种性格,自然有别的法子可以取乐消遣。
莫离愁有时候都不清楚自己如此耐痛,究竟是来自于强悍的忍耐力,还是早已习惯更痛苦的折磨,从而忽略这种痛楚。
这让莫离愁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那人逆着光向自己走来。
那人说了什么,早已忘了,小小的莫离愁只是桀骜地仰着脸,心中仍是仇恨的火焰,对方将他的泪水拂去,并未责怪他的恨意,而是留下一声悲悯似的叹息。
后来莫离愁离开剑阁,拜入缥缈峰,师尊确实给予了他地位、武力、财富、复仇的机会,同样也夺走他的尊严、自我跟其他无关紧要的一切。
只不过那时莫离愁还没意识到:献上一切,远比自己所想象得更沉重。
第113章
剑阁的刑罚堂设在水下。
藏匿于碧波如镜的湖面之中,刑堂的弟子往下而行,只见水中日月倾倒,清澈水色慢慢变作黑暗。
水势有千钧之力,人在甬道之内行走其实是往深处坠落,因此走得越深,就越感压力沉重。行到半途,只觉得全身气力皆空,如同负累巨石的凡人般寸步难行,大多剑阁弟子走到此处,定然呼吸大乱,辛苦异常,更不必提心神大乱的阶下囚。
这条通道连水波都无声,更不必提什么风声鸟声,万物音色会在行走时逐渐消失,渐渐只剩下人的脚步声,最终连步行声也消失于水波之中,纵然想要喊叫,可在此处,连自己的声音都会被水波而吞没。
也许正因是修仙之人,更仰赖五感,水牢一路而下,却会剥夺人的视力、听力、声音、触感,令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从修士重新变作孱弱无比的凡人。
押送囚犯的剑阁弟子向来不会多言,没有任何必要,此地赋予他们相同的折磨,唯一区别在于他们知晓自己何时能够离开此处,何时能够回归更逍遥的天地。
因此剑阁弟子背地里又称此路为炼心道。
炼心道尽头是一座水牢,牢内的水冷若玄冰,触之刺骨,许多剑阁弟子都以为水牢已是此处尽头,鲜少人知晓底下还设有一座冰狱。
崔嵬走过漫长的炼心道,来到水牢门前,摸索了下壁上灯盏,陡然散发出微弱柔和的光芒来。
这种珠子又称作两仪珠,一半是黑,一半是白,照明又显得不够亮,并没什么其他用处,就被崔嵬网罗来制成大门的机关。黑色朝上则大门闭合,四处黑沉沉无光可生;白色朝上时放出微弱光芒,使得大门开启,也可令弟子适应光芒,毕竟在暗处待得过久,乍一看到强光,难免会有所不适。
剑阁所抓捕的囚犯不乏阴险狡诈之徒,试图借此机会逃离的不在少数。
待到大门开启,崔嵬才走入水牢之中,水牢内部与外头的炼心道截然不同,穹顶荡漾着柔和的碧波,犹如晴天朗日照耀,偶尔还能窥见游荡而过的鱼影。
若非水牢之中寒意刺骨,呼啸的风似能将人全然冻结,那照落的日光几乎叫人生出些许暖和感来了。
崔嵬一步步往里走去,边上一扇厚重的铁门忽然哐哐作响起来,另一头有人喊道:“是谁?是不是你来了!你说话啊!”
他语调惊喜欢快,竟不像是对待仇人,反而是遇到久别重逢的故友。
崔嵬并不做声,又听那人语调转为哭腔,悲泣道:“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又是我听错了?”
大多剑阁弟子都在此止步,鲜少人知道水牢的底下还有一座冰狱,崔嵬走到尽头墙壁的一座水牢门外,忽然将门打开,另一扇铁门后的人哭声顿时止住,声调立刻变得滑稽有趣起来:“又来一个?又来一个……不,不对,只有你,崔嵬,只有你的声音,我听见了,我闻到了,没有别人。”
“剑阁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他们不敢押你来,是你心甘情愿的……”
“崔嵬!你说话啊!”
这座水牢之中并没有困任何人,水却凝结着薄薄的寒冰,碎块般浮动在水中,在这水牢之中无尽的刺骨寒意,皆是从这水中传来的。
崔嵬跳了进去。
“吱嘎——”
铁门被风扇动着闭合上了,那人再听不见任何声音,闻不到任何气味,他惊骇道:“你去哪里了?崔嵬?你在哪里!?”
只剩下哗哗作响的铁链与地面敲击出响动,水牢之中平静无波。
水牢之中的水大多清晰见底,可崔嵬投入水中,不见触底,反倒坠入深渊一般,他不知沉入多久,终于在虚无之中窥见明亮的光,脚下的水形成阶梯向他足下伸展。
万籁俱寂,崔嵬一步步往前走去,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与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你来了。”
在那光亮处,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崔嵬往前走了几步,越走越感寒冷,这种冷意比水牢更胜千百倍,冰晶在脚底下发出碎裂的咯吱声,很快又重新凝结起来。
此处并没有其他的路,丛生的冰棱将小路阻拦住,有几处几乎要刺穿人的五脏六腑,崔嵬轻轻用袖子拂过,便碎成一地灿烂,折射出斑斓耀眼的光。
“多年不见,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崔嵬仰头看向正低垂着头的男人,他的背脊与四肢都被冻结在冰壁之中,寒冰顺着他的衣摆与长发凝结出水滴般的长刺,胸膛正缓慢地起伏着,显示此人尚未死去。
两张平静的面孔相对,崔嵬眼中不见厌恶,那人眼中同样不见怨恨。
“确实不错。”男人微微笑道,“你比我所以为的更聪明,同样更冷酷。我琢磨了许多年,总算知道这的的确确是一条没办法脱困的路。”
崔嵬平静道:“愿闻其详。”
“哼,水中捞月,我才是那轮月。”男人讥讽道,“以水成冰,凝冰成镜,因此出口并不固定,而是随时都在流动。施下咒术的是你,因此除非你愿意,我根本不能以一己之力脱逃。即便能够挣脱冰狱,等待我的同样是水中幻境,除了乖乖回到冰狱,根本别无他法。”
“看来你试过了。”崔嵬不紧不慢道,没有任何被戳破心思的慌乱,也并不惊骇对方所袒露出的信息,“镜中花,水中月,此等无关紧要的小小法术,对你这样的人物而言,本该不值一提才是。”
那人冷笑道:“再小的术法,也要看是谁人来用。倘若当初孟黄粱没有傻到对你使用织梦术,恐怕他现在还在外头逍遥无比,哪会被关在水牢之中不见天日。”
崔嵬不答,只是望了望困住那人的冰狱,似在深思。
“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能脱困?”
“没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崔嵬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冰狱本就不是为了困你而造,脱困不过是迟早的事。难怪孟黄粱有力气叫喊,我还以为是你死了。”
那人被他气得脸色发青,深呼吸了片刻,咬牙道:“你们剑阁是死的没人了吗?懒到连惩戒都由犯人自己动手。”
原来此处水牢与冰狱相连,水牢深寒,为抵御水中寒意,囚犯便会下意识运功抵御,如此一来,水牢底下的冰狱就承受了不同的灵力冲击,逼得此人同样运功反抗。冰狱因而愈发坚固,水牢也愈渐寒冷,直至两方认命罢手,老老实实地接受惩罚。
只是这规律一时间无人能摸得清楚,大多水牢之中的囚犯都撑不住几日,孟黄粱时日已算较长,可他疯疯癫癫的,思绪混乱;倒是男人经历了几遭,终于反应过来崔嵬到底是何等恶劣的心思与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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