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容灼这会儿醒着,定然会被此刻的于景渡吓一跳。
只因向来清冷克制的宴王殿下,这会儿浑身都是掩不住的戾气,像是随时打算提刀去大杀一通才能平息胸中的郁结。
帮容灼擦完身体又处理好伤口之后,于景渡便一直坐在榻边,一言不发。
直到房门被敲响,无云推门而入,他才收敛了浑身的戾气。
“六叔。”于景渡朝他行了个礼。
“听你的护卫说,小施主生病了,贫僧便来瞧一眼。”无云说着走到榻边,目光落在容灼额头上的伤时稍稍怔了一下,“小施主冒雨前来,定是对你极为信任。”
“他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宴王的。”于景渡道。
“他来找的就是你。”无云淡淡一笑,“不然为何你会在寺院门口遇到他?”
于景渡略有些不解,便闻无云又道:“我上次便与你说过,这是你与他的缘分。至于你是谁,这并不重要。”他说着一手搭在容灼手腕处,替对方诊了诊脉。
“寺中没有会医术的僧人,我这半吊子都不算的,反倒担起了大任。”无云收回手又在容灼额头上轻轻探了一下,“小施主应该是受了惊吓,再加上淋了雨染了风寒。”
“有药吗?”于景渡问。
“贫僧开的方子抓了药,你敢让他喝吗?”无云失笑,见于景渡表情复杂,他又道:“他太累了,让他先睡一觉吧。年轻人身子骨担得住,养几日就好了。”
于景渡应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是让人去江府弄点药来,还是等雨停了,直接带着容灼去江府。毕竟这清音寺条件太艰苦,他住着倒是没什么,让生了病的容灼待在这里,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无云只在房中待了片刻,便告辞了。
于景渡将人送出了门外。
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了,但因为雨尚未停,所以天空看着灰蒙蒙的,很是压抑。
“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了,比这天气还刺人。”无云看着院中的雨幕道:“放任自己动怒,这不是好事。”
“六叔,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于景渡问道。
无云闻言并未作答,只转头看向他。
便闻他又道:“我原是打定了主意,让他好好去过自己的生活。可我没想到,我不去招惹他,他依旧没法安安稳稳的……”
“景渡,你这些年在外头当是见过不少人。你仔细想想,这芸芸众生,哪个能轻易独善其身呢?”无云问道。
“我管不了众生,我只想让他安安稳稳的。”
“你改主意了吗?”无云又问。
于景渡拧了拧眉,没有作答。
“我以为出了这样的事,你会毫不犹豫将人留在身边。”无云失笑道,“但如今看来,你似乎还在斟酌。”
“六叔,你觉得我能赢吗?”
“你从前不会这么问我。”
“从前我不在意输赢,大不了赔上一条命罢了。”于景渡说着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可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于景渡了,他开始在意输赢了。
想到今日一早在寺院门口见到容灼时的那一幕,于景渡心里就有些发闷。
得知小纨绔来投靠自己,他本应是高兴的,可那一刻于景渡心里想的却是:
万一自己输了呢?
小纨绔怎么办?
“我不想让他陪我一起死。”于景渡道。
“那你就陪他一起活着。”
无云说罢便转身走了,临走前双手合十,朝着于景渡略一颔首。
于景渡目送对方离开,又对着满院的雨幕发了会儿怔。
容灼这一觉睡了小半日。
在他昏昏沉沉之时,于景渡一直守在旁边。
直到过了晌午,黎锋才回来。
“人都安全,刺客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并未再回去过。”黎锋朝于景渡道:“依着殿下的吩咐,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了江少卿家里。”
“此事不要声张,把尾巴收好,莫要让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免得节外生枝。”于景渡道。
“殿下放心,一路上马蹄印都做了手脚,刺客就算再回去,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黎锋道,“而且我命人架着马车继续往前跑了,这样若他们循着踪迹,只能往祁州的方向追。”
于景渡闻言点了点头,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
“殿下,容小公子这边您怎么打算的?”黎锋问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您还不打算招揽他吗?”
“人自然是要留下的。”于景渡道:“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给他点时间。”
毕竟是一条没法折返的路,尤其对先前就知道容灼打算的于景渡而言,让容灼打心眼里接受这一切,并非易事。
因为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朝容灼施加任何压力。
免得将来容灼后悔之时,他没法朝对方辩驳。
“那您的身份……”
“让他缓一缓吧,别再吓唬他了。”
容灼不知道他的身份,多少还能将他当成朋友,对他依赖和信任。若得知他就是宴王殿下,哪怕不当场翻脸,往后也会因为身份的缘故,对他敬而远之。
如此,他就真的再也没有与对方亲近的可能了。
小纨绔会趴在青石的肩上委屈得大哭,却不可能对宴王如此。
哪怕他们明明是一个人……
“这封信你也看看吧。”于景渡将先前容灼带着的那封信递给了黎锋。
黎锋快速将信扫了一遍,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先前豫州水灾,朝廷确实拨了一大笔钱粮前去赈灾,可……”黎锋拧眉道:“一直以来并没有赈灾钱粮出问题的消息传来,祁州也没有折子递过来说此事啊。”
“看这个架势,消息应该快了。”于景渡道:“纸终究包不住火,若非他们听到了风吹草动,便不会这么急着善后。”
黎锋道:“殿下的意思是……”
“容庆淮必定是知道了什么,猜到接下来会事发,才这么着急想将妻儿送走。”于景渡道:“但他太天真了,这种时候他越是动作,反倒越容易被人盯上。”他口中的容庆淮,便是容灼的父亲。
“属下看这信中所言,容庆淮在这件事情上只是沾了点边,甚至连正面参与都不算,也不曾贪墨银两。”黎锋道:“就算事发,以他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有太大的惩罚吧?他为何这么惊慌……会不会是他信中撒谎了?”
“大概是因为他不是太子的‘自己人’吧。”于景渡道,“这种人很适合做替罪羊。”
黎锋一怔,“殿下已经笃定此事背后之人是太子殿下?”
“本王不知道……但容灼说是他。”于景渡道。
黎锋闻言一脸震惊,他们殿下什么时候竟然会信一个小纨绔的话了?
“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若容庆淮并非太子的人,那他当初为何要沾上此事?”黎锋道:“看他这做派,也不像是个贪图名利之人,否则何至于在朝中多年连个靠山都没傍上?”
于景渡想了想,开口道:“那个时候正是四弟打算招揽容灼的时候吧?”
“容庆淮是想先替容小公子纳个投名状?”黎锋问道。
“又或者……是有人故意想拉他入局。”于景渡道:“没想到事情出现了变故,容灼并未成为四弟的人,那容庆淮自然也就成了外人。”
于景渡甚至怀疑,此事的始作俑者或许都不是太子本人,只是对方身边的人自作聪明。没想到他们歪打正着,拉了这么个替罪羊入伙,如今正好要派上用场了。
依着于景渡的推测,容庆淮应该还算是清醒的人,在沾上事情后不久就发现了太子的真面目。如此一来,他后来对容灼的种种“劣迹”并不如何计较,也就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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