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孰是孰非,由他来定夺,无须他人指点。
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魔教教主和右护法估计是失约了吧。
温展行的指腹从剑柄处抚过,按在不断发出嗡鸣声的剑身上,将声音压了下去。
“他们失约了。”他放柔了声音,咬字极轻,缓缓说道,“看来,你该饮的是血。”
这字字句句中分明藏了让人胆寒的杀意。
然而,温展行的话音未落,瞳孔急剧缩小,清阳“铮”地一声出了鞘。
下一刻,惊雷炸响,撕裂风声,卷动冰冷刺骨的气流,死死地嵌入了城墙中。
如果不是他的反应够快,那柄枪就该刺入他的血肉中了。
枪鸣先至,而后有声音响起,慵懒困倦,拖长了尾音,傲慢又不屑一顾。
“和剑说话?你是三岁大的小孩儿吗?”
温展行的后槽牙猛地咬紧,缓缓斜过视线,看向来者。
一身利落的侠客装束,未着任何饰物,柔顺的黑发盘在脑后,不染脂粉,眉黛春山,双眸微微眯起,眼角挤出两滴毫无用意的眼泪,边打着呵欠边向温展行走来。
“张蕊姑娘。”温展行的眼神蓦地冷了下去,“你不会告诉我,其实你只是恰好路过吧?”
张蕊随手擦去眼角的泪珠,拔出溯水枪,表情淡然,好像刚刚动手的不是她似的。
然而她的话却毫不客气,带着十足的攻击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是你一贯的托词吗?温展行,我没有那个时间跟你废话,直说了,我确实是冲着你来的。”
温展行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笑意,“魔教真是有天大的本领,和镇峨王都能扯上关系。”
和这种人是解释不清的,只会越描越黑,张蕊索性就不接他这个话茬,只是问:“前几天,半夜里偷着往镇峨府里扔四书五经的、扔信的,是不是你?”
这种恶心人的事情也只有温展行能干得出来了。
还特地标了“张蕊”两个字,生怕别人不产生误会是吧?
张双璧听后,忧心忡忡地敲了张蕊的房门,然后是憋着笑走的。
情书?想都别想,温展行可就差在信里写“姑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气得张蕊第二天一大早就溜到了军营,怒气腾腾地拎着长。枪,找到几个混熟的将士练了个痛快,沾了一身的风沙,就这件破事,还被张漆抓住了小辫子,以此要挟她交出碧桃。
她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温展行还敢在这里怪声怪气地指责她。
你可真行啊,温展行。
张蕊甚至被他气笑了,手指微动,溯水枪在掌心旋转,带起阵阵风声,然后她将枪尖指向温展行,抬起下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废话少说,出招!”
温展行像是没有看见锋利尖锐的枪头似的,神情淡漠,自顾自说道:“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来的不是方岐生和聂秋,为什么来的是你?是他们要你这么做的?”
你是把我刚刚的那些话都当作耳旁风了吧?张蕊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了。
她非常,特别,极其,想什么都不顾,两三下动手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但是张漆在她临走前说的话仿佛恼人的蚊蝇声,念念叨叨地,又响了起来,把她几近暴烈的情绪给拉了回去——想想镇峨府吧,想想后果吧,别什么都只顾着自己。
于是张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抑住愤怒的情绪,语速极快,也不管温展行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解释:“你这话委实可笑,我又不管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好歹也是我比武招亲的头筹,我难道不该和他们有接触?还是我把他们赶出去你才高兴?”
“还有,你就是个愚钝的、顽固的、腐朽不堪的,傻子!”她骂道,“你只说了五日后,酉时,城门相见,到底是哪个城门,你说了吗?你没有说!他们怎么知道去哪里赴约!”
温展行被她这番劈头盖脸的谩骂给震住了,怔愣了片刻,问:“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镇峨,原本只有北面的那一处城门,后来才建了其他三面,为了区分,镇峨人习惯将北面的唤作‘城门’,其余三处都唤作‘藏风道’。”张蕊不耐地踢走脚边的石子,说道,“我不管你这些东西是向谁打听的,但是你不会以为两个刚来镇峨没多久的人能知道这些东西吧?”
温展行的反应倒也不慢,很快就意识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你故意支走了他们?”
“啊,没错。”张蕊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快意,挑着眉头笑道,“我不是好人,但我至少肯承认,温展行,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却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到底是想骗过谁?”
“我今天非要撕碎你虚假的面具不可。”她的眼神沉沉,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的时候,温展行总有种被什么疯狂的、只顾撕咬的食肉动物所注视的错觉。
然而他来不及细想,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枪声如雷,溯水枪已经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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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溯水
张蕊十三岁那年诞辰, 张双璧问她想要什么。
漂亮的衣裳?名贵的首饰?书画?佳肴?她都一一回绝。
她兜了半天的圈子,终于在张双璧要不耐烦的时候,眼睛转了转, 可怜巴巴地拉住他的袖子,仰起脸瞧他,眼神无辜, 带着点恳切,问:“您那柄溯水枪给我可好?”
张蕊可谓是胆大包天,总喜欢在老虎头上拔毛。
可张双璧偏偏又溺爱她, 顾忌着她从小没感受过娘亲的悉心照顾, 心里对她的那份歉疚就更加深重了, 只要张蕊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他基本上是不会轻易动怒的。
张双璧第一次摸到这柄名为“溯水”的枪时,是他从镇峨府逃出去的那夜,慌慌张张, 随手就顺了一柄走,也没看清楚到底长得怎么样, 这一用就是几十年,无论是年少时的莽撞轻狂, 还是青年时的深思熟虑, 又或者是中年时的沉着冷静,种种血泪, 尽付其中。
他曾经很看重这柄枪,把它当作宝贝, 甚至不太愿意别人碰它,常锦煜也不行。
后来,或许是有了别的珍贵之物, 这柄溯水枪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渐渐不如往日了。
张蕊以为张双璧会生气,眼巴巴地等着挨骂,但是她爹什么都没有说,敛眸想了半晌,最终点头答应了下来,眼底沉着复杂的情绪,张蕊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懂。
此后,张蕊将那柄枪握在了手中,也接过了张双璧的衣钵。
她心里是有股傲气的,如果将镇峨比作北地中的一隅芦苇,那她就是南飞的雁,迟早有一天会逃离这个严寒的、让她心生厌恶的,犹如囚笼般的城,奔向远方,寻求她的朝阳。
所以她才能褪去浮躁,静下心来,十年如一日地磨练自己的枪法。
直到遇见了温展行,张蕊心中那股压抑了多年的怨愤在一瞬间倾泻而出。
那是几乎将她的脊梁都压垮、折断的重量,没有人可以理解她藏在心底的恶鬼。
像这样,毫无阴霾的,真切地相信这世上存在善意,只知道追寻心中所求的人,不是愚昧的吗,不是丑陋的吗,不是可恨的吗?不是——不是很让人嫉妒吗?
张蕊想哭,想笑,想放肆地奔跑,想沾染上鲜血,想摧毁一切她有的、没有的美好。
世上没有人心怀善意,没有人值得庇护,这群愚昧丑陋的百姓啊,她恨不得毁个干净,最好被豺狼虎豹嚼碎了骨骸,连渣滓都不剩,如此才能让她感觉到零星的快意。
这天底下的人只分两种,伪君子和真小人,张蕊在心中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温展行摆出那副假惺惺的模样,就由她亲手将那张虚伪的面具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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