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之君的日子里(154)
朝臣们登时一愣,一人出列道:“若是海外来的使臣,按道理需得由礼部安排觐见才是,哪有陛下私自带入宫廷中的。而且若是海外使节,怎么只有他一人呢?”
顾励解释道:“朕出京后在真定遇见他,见他被路匪抢走了钱财,又受了伤,这才把人带回宫里给他治伤。他带来的使节团队,已经在路上了。”
陈奉自己说,他在张慈儿军中的时候,因双眸异色,常被愚昧之人称作妖怪,便深居简出,也不太跟旁人打交道,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再加上开了海禁,沿海一带时常有高鼻深目金发蓝眼的外国商人出入,以前外国人想要来大楚贸易,都是作为使臣被带到京城,安置在四方馆中,京官们其实没少见过这些人。
所以顾励便想着,给陈奉安排一个外国使节的身份。陈奉是偷偷上岸的,没有经过沿海州县的批准,这一次他派人去海边找陈奉带来的团队,便吩咐替他们把手续补办齐全,以海外使节的身份入京。
“这……”没想到准备了一腔的义正言辞,豪言壮语,竟叫顾励用一个外国使节的身份轻飘飘挡了回来,言官们登时都有些憋屈,喃喃道:“那……可以把他安置在四方馆里,叫御医出宫给他医治便是了……”
这时杨鸿见站出来迫不及待问道:“陛下,这使臣带来了多少火器?是手铳还是鹰嘴铳?可有红夷大炮?”
顾励笑道:“有火绳枪5700支,其中鹰嘴铳4000支。簧轮枪2700支。此外还有红夷大炮五门,朕已命人从海上送到莱州去了。”
杨鸿见听了,激动得不能自已,问道:“簧轮枪未曾听说过,想必是海外的新式火器!没想到竟有四千支鹰嘴铳,太好了,太好了!”
穆丞相一直没说话,听见这批火器的消息,一时间也脸露喜悦之色,问道:“这英格兰是何处的番国?英国女王又是什么身份?此前竟从未听说过,是老臣孤陋寡闻了。”
朝臣们窃窃私语:“咱们只听说过石城、渤泥国,还从未听说过这英格兰呢……”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京城中时常有国外客商来往,打听打听便知道的。”
“这英格兰好端端地给咱们送这么多火器做甚?我看他们想要的只怕更多!”
“这你就不懂了,咱们的丝绸茶叶,在他们那里是稀罕物,就像这海外的火器,对咱们来说是稀罕物一般。”
顾励咳嗽一声,说:“好了,各位爱卿可还有旁的事需要奏报?”
穆丞相说:“回禀陛下,此次殿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名单已交给陛下查阅,若无问题,便可张榜了。”
殿试的名单顾励已经看过,穆丞相在朝会上提一下,便算过了廷议。
这次杨廷璧的卷子被勾为殿试头名,他又是乡试解元,会试会元,这番被选为殿试状元,便是连中三元,大楚十七朝文臣,也不过两人有此殊荣。
第92章
殿试成绩一出,京城中自然又是一番热闹。杨廷璧连中三元,除此之外,他的朋友姜文渊等人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入选翰林院庶吉士。
琼林宴后,顾励把他单独叫进宫里来,带着贞儿一道,与杨廷璧一起用了晚膳。
顾励有他的打算,贞儿的几位讲官,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不苟言笑,板板整整,老学究似的,难免让贞儿有畏惧感,对学习无法产生兴趣。杨廷璧年轻俊秀,人品性格看着都不错,或许可以试试让他来给贞儿讲课。
听顾励提起给小殿下启蒙不易,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等等,杨廷璧一下子便猜到,或许陛下是想让他给小殿下讲课。杨廷璧自然是乐意的,顺着顾励的话说,用了晚膳,顾励便让他从明天起上午便进宫里来,先给贞儿讲三个月的课看看效果。
杨廷璧喜不自禁,谢过圣恩,出宫时路过官署,恰好见到穆丞相散了衙,正慢悠悠地往回走。
前阵子因陛下借用他的路引出京,杨廷璧被穆丞相抓起来审问了一番,不过穆丞相并未为难他,两人之间也就谈不上有什么龃龉。对这顶头上司,不说巴结,至少该尽的礼仪需得做好。
杨廷璧向穆丞相打招呼行礼,穆丞相见了他,笑道:“原来是杨翰林,刚从宫里出来么?”
两人寒暄几句,杨廷璧陪着穆丞相步行往回走。杨廷璧见穆丞相满怀忧虑,问道:“丞相可是在操心辽东的事?”
穆丞相说:“辽东有焦烈威和董鹏镇守,燕赞画也是个机灵人,有他们三个在,只要军费跟上,辽东翻不出什么大乱。”
杨廷璧道:“丞相缘何忧心忡忡的,难道是……”
他想起陛下带进宫里的那人,虽说听朝臣们说,那是自遥远的番国英格兰来的使臣,可杨廷璧记得这人汉话说得十分流畅,而且还曾经在他家对面住过,后来又闹得陛下伤心吐血,这人哪里像个使臣啊?
君子不语人是非,杨廷璧自然不会到处去乱说,只是想到这人跟陛下可能的关系,他就呕血。
旁人看不出来,穆丞相总是能看出来些什么的,难道……穆丞相是在忧心这件事?
杨廷璧心中一喜,心儿砰砰直跳。
却听穆丞相说:“近来一连下了几天雨,这还没到梅雨期呢。”
原来穆丞相操心的是水患之事。
杨廷璧不免有些失望,被穆丞相提起了水患一事,也想起来,今年开春以来,雨水是多了些。
他说:“陛下不是在让工部维修运河,修建水利么?”
“这都是些须得长年累月坚持的大工程,岂有那般立竿见影的。”穆丞相想起在外修建水利设施的聂光裕和夏星骋,这两人自便外出治水,成效如何,就看今年夏天了。
穆丞相道:“尽人事,听天命,瞎操心也无甚用。罢了,不提了。杨翰林在京城中可还习惯么?我记得你是湖广人士。”
杨廷璧道:“除了北方有些干燥,其他倒都还适应。”
穆丞相笑了一下,两人聊了一会子,穆丞相道:“杨翰林才华横溢,学识渊博,理想抱负想来也不同流俗,志存高远吧。”
杨廷璧笑道:“谈不上志存高远,只希望能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穆丞相听见这话,脸上一瞬间流露出几分回忆之色,笑道:“要做一个好官啊,那可是要比坏人更聪明,更狡猾才行啊!”
第二天开始,杨廷璧便入宫给小殿下讲课。原以为只小殿下一个,哪知道还有一名额心点着红痣的男童,据说是真定伯周尔茂,并几个内书堂的阉童们。这些孩子们倒还罢了,此外那名据说是英格兰来的使臣居然也端坐在侧,噙着笑听他讲课。
杨廷璧被他盯着,一时间竟觉得脖子凉飕飕的,竟像是被大房训话的妾室一般战战兢兢的。
他向顾励委婉地提过一次,顾励去劝说陈奉,不要盯着人家杨翰林上课了,哪有儿子上课,老爸陪读的。
陈奉振振有词:“我不过看看这人水平如何,贞儿能否早日扛起你的重担,就看这些夫子讲官们了。”
顾励没办法,只得由他了。不过幸好过了没几天,陈奉从欧洲带来的那些水手帮工们作为使臣进了京,还带了几件火器样本,交给王恭厂研究,陈奉要安排他们,暂时没时间去管杨廷璧了。
杨廷璧松了一口气,然而麻烦还不算完,这天他跟小殿下讲到君子之道,小殿下忽然冒出一句:“可是爹爹说,别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达成目的便行,先生怎么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哩?”
杨廷璧并非迂腐之人,当即跟贞儿说起法家权术与君子之道的辩证关系,教导他:“明辨是非,这叫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达成目的,采取非常手段,或许一时间并不能为人所理解,但只要是为了公道大义,心中信念,便可以为之。治国之理,说到底还是外儒内法,殿下不可太死板,也不可太狡肆。”
这般解释了,哪知道贞儿又有了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问题来问他,张口闭口便是“可是爹爹说……”,有些问题,杨廷璧倒是能答上来,可有的问题刁钻古怪,有一次竟然问他,为什么有的人眼睛是绿的,是蓝的,这就触及到杨廷璧的知识盲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