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看来,一桌好菜兴许不错。
*
她家的猫一直神出鬼没,连干活也是悄然完成的。比如偷偷地做好一桌饭菜然后不见踪影,或是将用物置办整齐,某一日突然出现在庭院的某个角落。
卿舟雪在阿锦最为喜爱的几个墙头蹲点,终于适时地逮住了它。
此后认了个猫主子教她学烧饭。
这只猫虽然可以化为人形,不过并不是很喜欢,显然更喜欢猫身的灵巧自如,倘若不是到了非化成人不可之时,阿锦一直安分守己地做猫。
很显然,它将指导卿舟雪做菜一事,归于可用猫身完成的活计。
阮明珠又在无所事事时摸上鹤衣峰,蹲在墙头往院中一扫,云师叔不在,卿舟雪也不在。她本是想走的,结果临走时瞥了一眼,当即愣在原地。
透过疏朗树影,隐约可见后边灶房将窗子敞开,其间晃动着一个白色身影。
卿师姐本应惯常拎着剑……不对,那是锅铲。
锅铲?
只见一只花猫毛球蹲在灶边,用尾巴对着一堆葱蒜油盐白糖黑醋指指点点。
最后它用尾巴将蒜蓉那一碟挪开,划出一溜瓷响,“主人不喜此味,这个是不能放的。”
花猫的尾巴翘起来,一双幽绿的眼睛盯着卿舟雪。“切记切记。”
卿舟雪拿着本菜谱,看了一会儿,便用手指指着“少许”这二字。
“这是何意?少许为多少?”
花猫严肃地回答,“此乃手感,不要往多了放。”
她头一次做饭,能有何手感可言?
油热以后,一碗绿油油的青菜倾碗下锅,嘶嘶作响。她用指尖捏起一撮盐,往里一搓。
掉了几颗盐粒。
“少了。”
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戳在她手背上。
卿舟雪刚想去再拿盛满盐的那个小碟,结果不慎一下子打翻了放在旁边的辣椒油。
这好像不是能用来炒青菜的。
眼看着孤立无援的青菜梆子被红油淹没,那只猫咪眼睛睁大,暂时还未反应过来。而卿舟雪沉默片刻,料想只要按着一定分量,连同水一块稀释就好,便顺手又将盐倒了进去。
她再加水时,那几根可怜的青菜成功浮沉在鲜红之间,因为盐放多了而略有萎靡不振。
她静静地等待这一碗诡异的青菜汤熬干。猫的眼瞳一直在动,似乎也不知说什么好,总之它在那一株模样奇怪的青菜递过来时,下意识地扭开了头。
下厨一事不是没有意外。
事实上,很多状态横出,也是自然。
阿锦方才这样告诉卿舟雪,所以不必让她一板一眼地来,需知道五味调和。
卿舟雪是个好学生,于是这菜做得颇有想象力。
阿锦看着这一坨东西,忽然担忧主人能不能咽得下她家徒儿的一腔好意。
卿舟雪拿着筷子只尝了一口,顿了半天,便默默将这碗诡异的物什倒掉,半点不嫌浪费。
这一口吃下去快活似神仙,一时双眼含泪再说不出话来。
天下之事,哪怕很小一件,其实都有各自之道,并非看一眼就会的容易。
练剑如此,做饭也亦然,其中竟也大有乾坤。
她蹙着眉,将菜谱如看剑谱一般仔仔细细阅读过去。而后又开始动手出真知,摧残起下一批孤立无援的青菜梆子。
嘶拉一声白烟又冒起,那只猫缩回爪子,身上的毛根根炸起,远远看去,倒像个刺猬。
阮明珠趴在墙头,看那油烟乱溅地甚是心惊,那只瞧着便不食人间烟火的素手握着锅铲,几个翻炒之间,颇有练剑时干净利落的味道,极具欣赏性——只要忽略她手底下的菜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
她终于看不下去,踏着墙头,飞入庭院。
“若是嘴馋……要不你下山随我吃馆子吧。”
卿舟雪垂着眼帘,犹豫良久,正小心翼翼地再倒下一小碟油,闻言抬起眼看去,又听得身旁一道女声急道,“你别走神,哎呀要糊了!”
第67章
云舒尘那个午觉睡得并非很踏实,半梦半醒间,总觉得庭院内有些吵闹,乒乒乓乓地,像是打碎了一地的瓷。
一连几日,皆是这般。
起先她总蹙眉,最后听得都适应了。
终于有一日下午,她梦醒以后,循着声音去往灶房一趟,正巧碰着卿舟雪端出来了一盘菜。
瞧见云舒尘,卿舟雪站定看着她,“师尊。”
云舒尘的目光向下挪去,盯住她端着的碗里那几根绿油油的青菜,“现下还这么早,这是?”
“……徒儿闲着无事,学一学。”
卿舟雪的肩膀上探出一个猫头,耳朵动了动,喵了几声,似乎有何话要说。
“你亲手做的?”
卿舟雪点点头,云舒尘以灵力将那只猫揪下来,扔回地面,又吩咐它取双筷子来。
她复而看向卿舟雪,笑了一下,“既是你做的,尝一尝。”
“师尊。”徒儿却握住了她的筷子,顿了顿,“也不知这次口味如何,我自己先试一试。”
她炒的不过只是一碟青菜,这般简单的菜色很难做得好吃,也难吃不到哪里去。云舒尘看着那绿油油的一片,觉得卖相还不错,并不是很介意地挡开了她的手,两根木筷直接夹起了一株。
“
第一回 学这个,不太好也很是正……”
“……常。”
云舒尘在尝这一口时,不禁蹙了眉。一股子青菜的生涩脆嫩自舌尖荡开,隐约夹杂着一丝野草的蛮荒气息,兴许是没有太熟,光论本身并不算难吃。
不过紧随着脊髓而上的一股子盐也压不住的甜腻味,让口舌一时无处安放。云舒尘在心底默默盘算着,这不是一道小菜么?
可以咸口,可以无味,甚至可以酸辣,为什么偏偏是甜?
她已经有点想蹙眉,抬眼对上徒儿眸中有点紧张的神色——
云舒尘深吸一口气,以五百多年深厚的修为,精准地摆弄着脸上的表情,最终把嗓子眼的那一团东西艰难地咽下,她面上云淡风轻道,“还好。再多练练,定然是极好的。”
卿舟雪观师尊神色,并无勉强,神色依旧温和。
她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么。”
“……到底甜了些。为何要放糖?”
云舒尘终究没忍住问她。
“我看菜谱上说,适量放一些糖,与盐中和,可将鲜味勾带出来。”她的语气略有疑惑,“只不过总是说‘少许’,我大抵控制不好这用量。若是如丹书上一样标明斤两就好了。”
她当是炼丹么?
云舒尘在心底微叹,又轻笑一声,“依着炼丹的法子做饭,你倒是个奇才。你柳师叔的手艺已然很是惊天地泣鬼神,徒儿就莫要学她了。”
卿舟雪放下碗,“柳师叔的手艺……很好吃?”
好吃得能去阎王殿走上一遭。不过这很是正常,云舒尘觉得能把一碗寻常汤药熬成百般复杂滋味的女人,做饭是正常水准才见了鬼。
云舒尘如此一比较,倒是觉得徒儿的菜甜了点生了点,还算是清新可口。
她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倘若她此生还能再做一次,定然带你去见见世面。”
“少许就是少许,无需太过纠结。难不成你练剑时,头脑中还得盘算着手往东南边挪三寸还是四寸?”
卿舟雪听了,似乎顿悟了什么。沉思一阵,又往厨房走去。
她家徒儿一向对此较真,这毛病也不知何时带来的,总之,还蛮可爱。
不过徒儿并不算是个兴趣广泛的人,无端学习厨艺,看似也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这一点疑惑很快在簌簌冬风吹白了鹤衣峰时尽数消解。云舒尘向来不曾刻意记过自己是何时生辰,但卿舟雪却记得很清楚。
那日云舒尘离开后,卿舟雪夹了一筷师尊尝过的青菜,随即神色微僵,连忙吐了出来,这才知她有多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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