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在她安静躺下以后无声无息地撤去。
“师尊,离子时还差半柱香。”
她说这话也只是告诉她一声,其实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卿舟雪在求学问道这些方面素有些严谨,因为的确在修行之中碰到的许多问题,都是由于修道人不仔细而犯下的。
为师尊解毒,确是大事。
她本不该完全沉溺于此的。
“别说这种煞风景的话。”
脸颊旁又被人咬了一口。
……哪里煞风景?卿舟雪在一片幽香之中头脑略有些混沌,睁开眼瞧着她,忽然在心底里想到,她眼前就是很好的风景。
不对。
风景瞧了让人神清气爽,譬如崇山峻岭,幽谷水深。她昏昏沉沉地,依稀回想起这些年来所领略过的山色水色。其一,是有诸多色彩,因为每年春夏秋冬,时令不同。师尊双眸是潋滟的黑,唇色亦红得整好……无论比哪个时节来看,她都显得格外丰富。
她像是造物主的眷笔,揽尽了世间万物的色彩。
其二,山水之所以幽深秀丽,正因为峰峦起伏不平,有高有低。如此之比,横看成岭侧成峰,这才……像话么。
卿舟雪觉得颈边有些痒,思绪也朦胧起来。她在此刻大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放任自己的思维飘着。她试图在混乱的思绪之中捉住一缕,但是捉到此处,便会如泥鳅一般从手中划走,捉到另一处,很快又在一片混乱的浆糊之中湮灭。
索性,她就什么也不想了。
她愣愣地看着云舒尘,一旁的小灯在眸心中映出了光点。
………
………
随着时间流逝,卿舟雪的眼中的那颗小光点瞬了瞬,随着她眯眼而几乎要溢出来。云舒尘不慎习惯与人这般近地相互看着,于是将注意力挪到她的脸庞,徒儿皎白的侧脸被晕成一片绯红。
卿舟雪看了许久,一挪不挪,在心底里说,的确不对。
瞧得心神不宁的,那怎能说是风景。
分明是风月,这个字用得更加温柔,也更加妥帖。师尊向来是温柔的,卿舟雪很少拿乱七八糟的想法来看她,云舒尘的影子在她心中一晃,便会被立得很高很稳。
但此刻这影子晃了晃。兴许是卿舟雪终于无法自欺欺人,这满眼的风月——
解毒。这两个字本该谨记。
但此时此刻,却被她抛到脑后了。
像被水洗了一遍似的,第一遍顽固,再洗了一遍,褪去了鲜艳的色彩,而后被细小水流不断地冲刷着,随后在心中,只留下了脱落后的浅淡痕迹。
察觉到卿舟雪在欲言又止,云舒尘温声问道,“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这话说得很轻很轻,卿舟雪垂下眼睫,向下看去,比划着,“想了很多年了。但不知怎的,师尊,我觉得我那时候告诉你,你定不会如我愿——”
“好了。”云舒尘耳根发热,连忙打断徒弟继续她不害臊的言论,“我知道了,你住嘴。”
“哦。”她的手在指,轻声道,“还有那里。”
她那指手画脚的徒儿,在此刻真是有些恼人。云舒尘在心底里想到,好像就半点也不害羞似的,养成这种性子,也不知是谁教的——
仔细想想,又不禁失笑,好像是自己教的。
云舒尘将下巴搁在卿舟雪屈起的腿上,偶尔靠了一下,侧眸时,许是窗外的月光终于照在了她的眼底。
瞧着何物都像是一片皎皎月华,白得清亮,白得不染纤尘。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云舒尘心深吸了口气,含糊地想起此言。她年轻时还曾轻蔑沉溺于美色,不事正业之辈。
如今自己也快要栽倒在此关面前。
卿儿的声音逐渐有些……像是一弦绷直,被人拨了一下,留下一些细微的颤音。但她的目光不躲不避,总还是喜欢瞧着自己。
到底在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云舒尘被她盯得不甚自在,只得错开目光。
“师尊长得……”她轻声道,“很漂亮。我很喜欢这样看你。”
目光虽是错开了,可她那嘴一张,发出的些许动静,譬如这些讨巧的话,又将云舒尘拉拢过来。
她叹道,“闭嘴。”
徒弟好像真的闭嘴了,就像每一次那样听话。
她又开始后悔。
卿舟雪不是个巧舌如簧的人,所以云舒尘爱听她讲话。没有哪个女人不爱听真挚的夸赞。
卿舟雪不说话,便看着云舒尘。许是实在看得心动不已——心里就像一艘小舟摇摇晃晃地飘在水里,被江波一阵又一阵地送去,终于是靠了岸。在靠岸的那一下重重地撞得舟身一摇,然后稳稳地停在了水里。
两人都出了满身的汗,像是刚从江水中捞起来。
卿舟雪碰了碰云舒尘泛着红的脸庞,那并非妆色,而是热出来的。
热的东西,是从自己的灵魂之上,开着小火灼烧。
“我……”她轻声说,“毒发了。”
一道绰约的影子动了动,紧接着是另一道。卿舟雪本是身躯正软着,她的呼吸一紧,此刻心内也跳得怦然。
平日很少有这般的感受。她此刻竟然奇异地压下了周身的热,转而去静静地感受着这样强烈的心跳。
心脏在动。
在不止息的跃动之中,胸腔也被撞得微微发疼。卿舟雪觉得此时满鼻皆是她发间的清香,并不算被熏到窒息,而是在这日益急促的心跳之中,逼得如溺水的人一般,一呼一吸,愈发艰难。
陌生而熟悉的。
使自己更似常人的。
她珍惜每一次这样的情感体味,就像是从未得过雨水眷顾的干涸的田,偶然逢得几滴甘露时,所有开裂之处都心满意足地合上。
那般的欢喜。
而后她面对面地拥紧了师尊。
云舒尘觉得两人的汗水都粘腻在一处,颇有一种不管不顾的肆意感觉。平日里极少与人靠得这样近,此刻倒是……倒是甚觉满意。
她喟叹一声,微微仰起头,去看屋顶上几块浅白色的月光痕迹。窗户没有关紧,似是从外边透了进来。
何时,月色如此明朗了?
一开始分明是被云罩了一半儿去,现在缓缓地拨云见月,莹白的月光也就一点一点地展露出来。最终那云雾彻底消散,一轮白玉的圆月就此悬在天穹顶上。
这月亮甚圆,像是那种小孩子带的护身玉一般,绳线瘦,玉石丰腴,中间一点嫣红的线头,套得很牢。
“师尊。”
卿舟雪亦在赏月,她没有看向窗外,而是看着云舒尘眼睛里的那一个。
不对,一边一个,该是两轮月。
但并非那种凄楚诗词中写出来的冷月,而是暖融融的,透着用老旧的师尊的眼眸本生得美,里头再含着这一丝羞赧的暖色,便显得愈发动人。
她为什么害羞?
许是她师尊讲得对,因为她是个不知羞的人。但在许多时候,云舒尘总是在她认为无需羞耻的地方轻咳一声,挪开脑袋,别过眼神,甚至还要嗔她一眼。
此般神态总是很可爱。卿舟雪忍住不去戳破她师尊在某一些方面奇怪的矜持。一边是为了让她莫要恼羞成怒,另一方面许是为了下一次还能瞧见这一点可爱——此等小心思,也许她自己也并未发觉,但还是本能地这样去做了。
卿舟雪放松地靠着她,而后偏了偏头,蹭上她的面颊。其上蒙了一层细小的汗,贴起来很是细软,她觉得她好像从清水里捞起来的白玉豆腐一样,这样靠着很是舒服。
云舒尘的发丝贴在耳边,如丝缠绕着,卿舟雪在亲吻她的鬓发时,不甚在嘴缝间衔住了一缕。
自古有精卫这种小雀,衔住了一根小枝条,便可以振翅,飞过千里万里的大洋。她现在仿佛也是化身为这样的小雀,衔住了自己信念的一缕,因而很是安心,哪怕前方是什么,一切一切的烦忧,都在此刻消融掉。
她兴许可以填平这片汪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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