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尘微翘着嘴角,迎着吹过那些浅紫小花的风,与徒弟不紧不慢地走着。
重紫柔顺地低出一片浅色,与她今日衣裳分外相衬。这儿久无人烟,是以无路,只好从拥簇的花朵里徐徐穿行。
卿舟雪被迎面而来的花香熏得眯着眼,侧头瞧着云舒尘。
她着一身烟紫色的衣裳,轻袅地走在这群芳中,像是花中仙子。
正如此想时,卿舟雪鬓间忽的一痒,被人插了朵花,随即又拔去,听那人笑道:“好俗气。”
云舒尘又摘了小巧的一朵,颜色也浅淡些,像极了天边云霞漏下的点影。
这才轻轻地别上。
卿舟雪偏了偏头,便听师尊好整以暇道,“这个好看。不许摘了。”
以前觉得师尊从容有度,是很成熟的长辈模样。与阮明珠那样年纪的爱闹腾的姑娘相比,全然不同。只是随着卿舟雪一日日长大,偶尔也能发觉她娴静端庄下的一丝孩子气。
其实早该发觉了。
不知不觉间,把路走到尽头。穿过花海,又遇重山。只见一方深潭隐没于崇山峻岭之间。
“是这里么?”
“嗯。”云舒尘环顾四周,“这湖底生过一种草药,名为脱骨。也是修士洗筋伐髓时,苦苦寻觅之物。可惜此种灵草常长于灵气浓厚的深潭,蛟龙一般会盘踞于此,猎杀新鲜血肉。”
“我当年来此地时,费了很大功夫才将灵草摘取……险些被吞入蛟龙腹中。”
“师尊是一个人来此?”
云舒尘轻叹一声,“不是。但你祖师爷懒得很,搬了把椅子坐在边上干瞧着。”
话到此处,她当真自玉镯之中取出一把藤椅,安置在阴凉处,很是惬意地坐了上去。
云舒尘倚着把手,“我那时发了誓,日后若收了弟子,也定要让她体会如此一番人间疾苦。”
“卿儿。”她绕着自己一缕头发,漫不经心盯着瞧,“所以你当心点。”
“……”
原来是师门传统如此。卿舟雪只得硬着头皮,拨开了葱茏草木,望向那深潭,像一颗碧蓝的巨眼要将她吞没。
她脱了鞋袜和外衣,拿着清霜剑,憋着一口气,慢慢沉了下去。
先前在师尊五行阵法之中,与水龙玄冥纠缠良久,这等业务来说,也算熟悉。
但是这潭太幽深,似乎比寻常之水还要冻人。往下沉几丈以后,便昏暗得什么也瞧不见。
万籁俱寂,连水声都听不见,如同凝滞一般。
她循着感觉向下探去,在潭底寻找良久,终于看见了一抹光亮的水域。所谓天材地宝自然是生得与寻常草木不一样,它静静地生长在水底的泥沙之中,身旁若有若无萦绕着较为明显的天地灵气。
只不过兴许是天性长在水中,不常见人,生得有点狰狞也不自知,借着幽幽的灵光瞧去,琼红的枝叶上,还张牙舞爪地生着尖刺。
卿舟雪先是用剑尖碰了一下哪株红枝,并无反应,这才小心地攥着它刚长出地面的无刺的那一截,自土中慢慢揪出来。
在灵草到手的一刻,她快速向上游去,尽力做到悄无声息。待终于看到湖面隐约透露的光亮时,她借着清霜剑托举的几分力,破水而出。
潭中飞溅起点点水花。
慢慢地,那片水流开始扭曲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卿舟雪顾不得喘气,连忙把灵草收于须弥纳戒中,朝远离水潭的地方躲去。
扑面而来的一场暴雨浇灭了退路,她险些睁不开眼睛,清霜剑自身前凝成一层冰罩,很快又被激流冲开。
一条蛇一般长满细鳞,眼尾狭长,头上生着两只尖角的生灵破水而出,阴冷地盯着她,发出一声嘶吼,借着自己刚造成的雨势,在瓢泼大雨中极快地游向她,似乎想要将她卷入水中。
妖蛟一张嘴,便骤然喷出一口潮湿腥气,与卿舟雪曾领略过真龙的风采半点不一样。因此给她带来的压迫感也远不如上次那般强烈。
正当卿舟雪欲拔剑迎战之时,听得云舒尘在一旁悠然道,“入阵。”
第55章
师尊话音刚落,卿舟雪便发觉四周天地变色,与那只蛟龙一起,卷入云舒尘展开的阵法之中。
裹着内力的声音自她耳畔荡开,略带飘渺空灵,“让徒儿体会一下叱咤风云的可好?”
卿舟雪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水流顶起,升至上空,与蛟龙平视。
蛟龙似乎隐约感觉到了高阶修士的气息,躁动不安,却不敢贸然进攻,朝法阵边界狠狠撞过去,自然是难以破出。
它满头是血地扭身与卿舟雪对视,血腥的味道让那双狭长的蛟目隐约发红。
卿舟雪一下子被水流托举到这般境地,来不及反应,眼前的黑影就猛然罩来,似乎要将她吞入腹内。
正当此时,水流悄然撤去,卿舟雪始料不及,蛟龙扑了个空,她也重新坠下,最终砸在一片兜底的水中。
如此被那股水流拿捏了几个回合,听得师尊的心情甚好,“好玩吗?”
卿舟雪在死生边缘不断徘徊,每每都快被咬到,但却总是差那么一些——她就如木棍上插着一小块肉,不断被挥舞用来逗猫逗狗。
兴许是云舒尘终于不再执着于这种趣味,那水流忽而变得和缓,流淌于她的足底,时不时飞溅起,卸去妖蛟撞击的力。
当一缕水柔和地绕上她的手腕,紧贴着脉搏,与她气息相融时,卿舟雪的剑尖随意一动,便能轻而易举凝出一大片冰。
她忽而明悟,何谓叱咤风云之说。
天地万物有所长便有所短,剑修虽然甚有威力,但一般不精于控法。
她能凝冰一方面是因为清霜剑,一方面是自己算是天资独厚,不过与云舒尘比起来,仍然很是微弱。
冰自水而生。卿舟雪只觉隐隐之间,四肢五骸中灵力充盈,遍体通畅,与云舒尘分不清你我。她闭上眼睛,意念所及之处,皆覆上了一层厚霜。
温意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天上地下,只剩一片彻骨的冰冷,冷到空气都趋于凝滞。
蛟龙游动的速度都慢了下来,牙口大张似是合不拢,冰霜甚至覆上了它的牙口。
它似乎已然意识到这块肉并非轻易可食之物,大有放弃回撤之势。
卿舟雪借着水流一跃而起,几步踏过去,她俯身拔剑架势已经摆好,手中的清霜剑寒气甚浓,厚重地滚出一圈儿白雾,似乎要刺出一整个冬天。
蛟龙不得以盘曲身躯,闭拢鳞片,它周身瞧着柔软,实则绷紧时则异常坚韧,它略有讽刺地眯起了眼,自信能挡下至少化神期修士一击,全然不把眼前的小金丹放在眼里。
那双蛟眸中的讥讽也正永远凝滞在这一刻。
一把硕长的冰刃无情地穿透了它的护心鳞甲,没入血肉,甚至连骨骼也不躲不避地刺破,最后轻而易举捣碎了丹田。
紧随而至的是大乘期的威压,裹着至纯的冰霜,在体内轰然炸开,盘曲的蛟身顿时湮灭。
连一片灰都未曾剩下。
天上地下,也被冰霜波及,染得白茫茫一片。
卿舟雪落于地面,眼前的阵法重新散开,入眼的不再是冰雪,而是方才进去之前所见到的幽深草木,与坐在藤椅上的云舒尘。
师尊笑道,“怎么样?”
卿舟雪回味了一下,点点头,确实感觉不错。丹田从未如此充盈过,仿佛取之无禁用之不竭,一剑能劈开重山。
云舒尘站起身,将藤椅收了回去,负手朝她走来。而后又很自然地将手垂在身侧,装作不经意地牵住了她的手。
与徒弟相识这么多年,竟也生了默契。那一剑化水为冰,使至柔之物化为冷硬,十分漂亮。
阵法中的一切五行变化,虽是声势浩大,却需要人分出精力一点一点调控,且易于群攻,很难将力量集中于一点。
云舒尘在偶然一试中,却验证了自己多年前的猜想。
她兜兜转转,寻觅弥补方法多年——正是阵中缺这一味利刃,如此才臻于完满。
思及此处,云舒尘的嘴角又挂了一抹微妙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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