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玢与陈文莺面有惭色,欲向他告罪,冬官正却不以为然,哈哈笑道:“无妨无妨!回去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说不定还会再回来呢!”
“你们二人跟我来,我与你们的师长有旧,还需请你们代为传话。”他指了指陈文莺与白玢,又对洛元秋道:“你是来找太史令的吧,他人现在就在夏官正所在的院子里,你进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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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官正所在的院子在一片水泽上,四周碧叶连天,粉花映日,蝉鸣声不绝于耳。撑一只竹筏从水道而过,微风拂面,水中金鳞闪烁,不一会儿便到达对岸。
洛元秋撑着竹竿在岸边一点,借力跃上岸,忽觉手腕紫光一闪,她抬头望去,只见树荫下站了一个人,脱口道:“师弟!”
王宣脸色发白,显然是伤还没好,但神情却不如从前那般紧绷,仿佛因了却了心事而轻松不少。
洛元秋关切道:“你不是还在养伤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王宣伸手拉了她一把,答道:“来找太史令,有些事要问问他。”
洛元秋在他身旁站定,想起藏光来,忙道:“对了,你的弓还在我手上。我用完了,还给你吧。”
“不用了,”王宣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何况它本来就应该是你的。留着吧,师姐,就当是我的一份心意。听说你要回寒山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洛元秋心想怎么连你也知道,大概是她疑惑的神情太过明显,王宣补充道:“沈誉猜的。”
“大概下个月罢?”洛元秋也有些不确定,毕竟这几日景澜每天都在司天台,比年后那会还忙碌许多,有时不得不夜宿在官署中,连人影也见不着。
王宣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笑道:“说起寒山,不知道那片竹林可还在。”
洛元秋道:“在的,没人挖笋,竹林都已经快长到山腰去了。”
面前水光粼粼,夏风熏人,实在是难让人相信一墙之外仍被冰雪覆盖。对岸绿树成荫,隐约能听见清脆的啼鸣声。那风拂翠叶,树影婆娑,晴日正好,一切仿佛像是场悠远的梦境,将人轻易带进过往的回忆中。
王宣仰头看了看身旁的树,手按着树干说道:“我还记得师姐你嫌讲经堂夏天太热,总爱爬到屋外的那棵老树上去呆着。说是乘凉,其实是去睡大觉,等日头过来再下来……而今想来,竟是不知不觉过了十年。”
洛元秋想了想道:“你们离山后过了几年,那棵树有天在大雨中被雷击中烧了起来,师父说,那是因为它的命数到了。”
“命数吗?”王宣一怔,随即道:“那时候在山上时觉得世间一切不过如此,后来下山以后……”
他神色复杂,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摇了摇头。洛元秋没等到下一句,好奇地戳了戳他,道:“下山以后呢?”
王宣看着她天真困惑的脸,突然领悟到柳缘歌捏她脸时的心情。但身旁有棵大树,他不想像沈誉一样被吊上去。负手在身后,捏了捏手指道:“下山以后,有许多事,也不过如此。”
他眉目间的萧索让洛元秋难得起了恻隐之心,问:“你想回来吗?”
王宣道:“回寒山?我是想回去看看……”
洛元秋猜测,必定是因为司天台事务繁多,令人心生厌烦,看景澜天天在外奔波便能知一二,想来王宣也是如此。洛元秋自认为摸透了他心中所想,言辞恳切道:“师弟,你如果觉得太累,不如回来喂□□?竹林里的鸡还在,师父说它们和人不一样,能活个一两百年呢。你不在的这些年里,因为没人去喂它们,它们只好跑到山后面去找吃食,时不时还要和猴子打架……你若是不想应付人了,那就回山来喂喂鸡好了。”
王宣:“……”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气氛一时僵持,王宣勉强扯出一个笑,艰难道:“师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暂时还不太想回去……去喂鸡。”
忽有人道:“喂鸡,哪里有鸡,什么鸡能在水里游?”
王宣目光一敛,转过身冷冷道:“你听错了,没有鸡。”
涂山月两手揣袖,笑眯眯凑近道:“真的吗,可是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分明说的是鸡,不信问问小师妹?”
洛元秋:“嗯,这个……”
王宣作势要踹涂山越:“鸡是不会在水里游,但想必涂山大人在水里游个几圈不成问题。”
涂山越见机躲到洛元秋身后,王宣投鼠忌器,果然奈何不得他,涂山越愈发得意洋,道:“啊哈,我师妹是你师姐,那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师兄?”
王宣嗤道:“你还是下水洗洗脑子吧!”说着警惕了几分,对洛元秋道:“此人向来没什么正经样子,倒是欠了一屁股的风流债,师姐你还是离他远一些,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涂山越哈哈一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嘛,王大人连这道理都不懂,真是白生了一副好样貌。”
王宣匪夷所思看他一眼:“再倒退二十年,你也未必能称得上是少年。”
涂山越向来识趣,见好就收,拱手虚作一礼,敷衍道:“敢问王大人大驾光临鄙司,是为何事而来啊?”不等王宣回答,对洛元秋殷勤道:“小师妹不是正在家中休养,怎么也来了,不多歇几日吗?”
“那位下狱的夏官正曾参与宫中法阵修缮一事,沈誉打算过几日将他提到司天台亲自审问他,此事需你首肯……”王宣也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师姐,莫非你有什么要事?”
洛元秋看看他又看看涂山越,神差鬼使把来求卦一事咽了回去,改口道:“我来是想——要月俸。”
涂山越:“啊?什么月俸?”
王宣疑惑道:“月俸?”旋即眼神微妙地一瞥涂山越,“涂山大人,你不会连手下掣令的俸禄都要克扣吧?”
涂山越连忙撇清,道:“怎么会?俸禄的事一向是单离在管,谁能猜到他就是内奸?这发俸的事一来二去就耽搁了,绝不是有意……你看什么看,啊?我像那种会克扣俸禄的上司吗!”
王宣讥诮一笑,摆明了不信,道:“我早就想问了,你不是一向自诩两袖清风,清贫乐道吗?那你私下开酒馆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谁不知道做掣令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光凭你们太史局发的那点俸禄能够干什么?”
洛元秋答道:“够吃饭。”
涂山越:“……”
王宣话音一转:“也就勉强够填饱肚子,其余的事连想都别想。”
涂山越被气了个倒仰:“你你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司天台干的都是刀口捡命活计,浪迹江湖不提,一年中又有几日能着家?一群亡命之徒,天天在京中横行霸道!想当年太史局统领众道,司天台不过是一介附属——”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也敢提?”王宣说道,“现在司天台的俸禄是太史局几倍,这事怎么不说?”
“那都是买命钱,谁稀罕!你们人手向来不足,都是一人顶三人用,连过年都没个停歇的时候,那是人呆的地方吗?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还请赐王大人不吝赐教!”
涂山越自觉扳回一局,却听王宣道:“怎么没停歇的时候,你问师姐——”
洛元秋被夹在两人之间,头时而向这时而向那儿,便如一棵墙头草随风摇摆,本以为只需保持沉默即可,未料到突然被点名,茫然地抬头:“啊?”
王宣道:“景澜身为台阁,眼下不是正在家中休假,这还不够证明?”
洛元秋神情微滞:“她不是在和沈誉交接事务……”
王宣面有疑惑,仍是答道:“早早就交接完了,她连台阁的印章卷册都已交还,自行上疏请辞,只差一纸公便能卸职而去。师姐,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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