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将方才遇见那冥绝道女子之事说了一遍,洛元秋顿感愧疚,如果不是她陈文莺未必会有这番遭遇,歉然道:“是我连累了你。”
陈文莺如听天方夜谭一般,脸色几番变化,最后说:“你说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马厩后房吃马草?”
洛元秋回忆了一下,的确如此,便点了点头。
陈文莺张了张嘴,看着自己袖口上沾着许多草屑,似乎想笑又想哭,迟疑良久道:“难道我真把马草吃了?元秋,你说人吃了马草会不会死啊?”
“吃几根应该做不得数吧?”洛元秋伸手拍了拍她肩头的草屑,道:“肯定不会有事,你且安心就是。”
陈文莺得了她这番保证后勉强点点头,又去拽洛元秋的袖子,紧张地问:“这法术那么厉害,我以后不会还这样吧?要是又以为自己是匹马,随处吃草……”
她想起马会随地方便,霎时被吓白了脸。
洛元秋不知那女子所施的究竟是什么法术,但见她手持银镜,也大略能猜到一二。镜中或许暗藏什么术法,凡入镜之人,心智稍有不定,或妄欲过重,便会被镜子迷失心魂。正所谓贪物者见宝,纵情者见欲,众生百相,皆在此镜中幻化。但她从未听过有人会想着变成马,想到这里,她不由多看了陈文莺几眼,感觉有些微妙。
难道陈文莺心中所想,是做一匹自由自在的马?
洛元秋百思不得其解,陈文莺久久等不到她回答,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眼巴巴地瞧着她。洛元秋见她如此,摇了摇头道:“不会,这法术效力最多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待施法之人离去后,法术自然就会消解。”
陈文莺这才放下心来,看洛元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紧张道:“你想说什么,你快说呀,可别再吓我了!”
洛元秋将自己推测与她说了,陈文莺听后问道:“你是说,我被这面镜子照了一下,然后就失了心智,以为自己是匹马了?”
“是这样,”洛元秋只手在半空画了个圈,朝她解释道,“镜子映出的影子,其实是人心中的执念。执念愈深,镜中的影像便越清楚,在不同人眼中自然也是不同的,唯有入镜之人自己才知道那镜子里映出的究竟是什么。”
陈文莺稍一深思,震惊道:“你的意思是,我在镜子里可能看见了一匹马?所以我心中的执念就是做马?!”
她身旁的黑马眨了眨乌黑溜圆的眼睛,善解人意地向侧边避了避,洛元秋微笑道:“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陈文莺无语凝噎,失魂落魄地跟着洛元秋走了一路,像条乖顺的大尾巴。任她思来想去,如何琢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想做一匹马。
眼看天边雪云聚集,片刻后便到了日暮时分。街道两旁覆了一层霜色,屋瓦俱寒,北风骤起,吹得雪花纷飞,行人拢衣快行。等沿街店铺将灯笼打起时,天已近黑,裂云中露出一线朦胧红光,昏沉沉地压着漫天飞雪。
洛元秋将陈文莺送至陈府对街的巷口,看她仍是一脸恍惚,便安慰她道:“没事的,或许只是暂时的执念罢了,不必太放在心上。”
其实依洛元秋看来,或许这只是陈文莺一时起的念头,根本算不上是执念。
陈文莺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到底没按耐住心中好奇,眼珠一转,问道:“那……你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
洛元秋笑意淡了几分,答道:“那镜子已经映不出我的影子了。”
她说的是映不出影子,但陈文莺则理解为她修为太高,已经不受此类法术迷惑,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不无艳羡地道:“要是我像你这般厉害就好了。”
洛元秋目光落在不远处,寒风卷起瓦片上的雪纷落而下,冥冥中有种缥缈虚无的东西涌上心头,她轻轻摇了摇头,墨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低声道:“你不会想的。”
风有些大,陈文莺没听清她说什么,正要问个仔细,突然听洛元秋说:“哎,那是不是你嫂子的”
陈文莺大惊失色:“什么?我嫂子来了?!”
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巷口绕了几圈,不等洛元秋开口,急忙说道:“要是被她知道我不在家里那就完了!我这就先回去躲着了,下次再去找你!”
洛元秋咽下“灵兽”二字,眼睁睁看着陈文莺连滚带跑走远。她走到街对面,绕至府后,看到院墙上通体漆黑的灵兽慢悠悠地走过,微卷的长尾不经意间将瓦片上的雪扫落些许。
这只灵兽外形与乌梅相近,却比乌梅大了一圈。最令洛元秋惊奇的是,它的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行走间依然悄无声息。灵兽走到院墙某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像在召唤着什么。不一会,院墙里头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如呼应一般抓了抓。那灵兽晃了晃头,抖落鬓毛上的雪粉,将背上包袱顺着尾巴滑进院里,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洛元秋看得津津有味,回想起山上的那头野猪,恨不得将它捉来让驭兽师好好训上一训,教教它什么是灵兽的本份,多学着耕地砍树,莫要再胡作非为,尽做些踩坏药田拱倒篱笆的坏事。GgDown8
忽然觉得身后被什么东西顶了顶,洛元秋转头一看,那匹黑马不知何时自行过了街,站在她身旁看着,不满地喷了喷鼻息。
洛元秋伸手摸了摸它,黑马上前几步低下头,大有恃宠而骄的意思。洛元秋顺势翻身骑上马背,说道:“走了,是该回去了。”
想起景澜早上所说给她留门的话,洛元秋不觉笑了起来,心底微微发热,想见景澜的念头蓦然生出后就再也压不下去。她迫不及待地调转马头,迎着风雪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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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于清晨信誓旦旦要给道侣留门的景大人坐在承光殿中,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
手边那盏茶已不知换了几遍,但她始终不曾碰过。
风从半开的窗吹来,几点雪落在地上,消融后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景澜垂眸扫了一眼,透过轻轻摇摆的窗扉,将目光投向远处隐没在风雪中的殿宇楼阁。
她心不在焉地捏着手中玉玦,甚至用它来敲了敲桌沿,眉宇间少见地掺杂了些急躁与不耐。
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内侍在门外道:“大人,陛下议事方毕,召您过去。”
景澜动作一顿,继而把玉玦紧紧握在手心,平静地答道:“知道了,这就去。”
长信宫中灯火通明,房檐下悬挂的琉璃灯制成莲花样式,宫道未分主次,两旁栽种着青松,松枝。往来宫人手捧食盒,鱼贯而入,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景澜刚进殿就听见皇帝的怒吼声:“真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吗?!云和当年守陵守的是什么?是平宜山上大启的列祖列宗!他们让老六去守谁的陵?昭王!那是他自己的亲爹!”
章公公瞥见她来,忙道:“陛下暂且息怒,您看,景大人这不就来了吗?”
皇帝这才收敛了怒气,指着椅子道:“来了就坐。”
景澜行礼后起身,见皇帝勃然色变,便问:“舅父,这是怎么了?”
皇帝冷冷道:“那些个老臣勋贵,想让赵奉去为昭王守陵,说什么效仿云和公主,于社稷有大功劳。”
景澜低头,心下一片了然。
人道虎毒不食子,但先帝偏偏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是不顾朝臣劝阻,几废几立储君,致使慧太子在宫中因病亡故。又以不孝忤逆的罪名连贬了几个亲子至偏远苦寒之地,命其驻守封地永不得归京。再将劝谏的臣子流放三千里,酷刑重罚之下,使得朝堂大臣一时间如寒枝挂叶,因畏其威势,恐有性命之忧,不敢再提立储君一事。
从此以后,就连慧太子的儿子都不能以皇孙自称,而是承其父封衔,以昭王世子居之,不敢僭越半步。数年后在其父所亡宫殿内自缢,先帝得知此事,便将昭王剩下的几个儿子送与几个就藩的亲王,美名其曰叔侄相亲。
从来只有无后者过继兄弟子嗣的,还从未听过将死去儿子的子嗣分给兄弟们的。如此一来,慧太子便彻底成了无后之人,坟茔再无祭祀香火,足见先帝恨意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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