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定定看了她一会,忽道:“前事不可改……这话我也曾听一位前辈说过,花有再开之日,人却无回首之时。过去的事,也只能是过去了,不可过于执着往事。但我告诉他,唯有过往对我来说才是真的。”
洛元秋想到之前的那三个梦境,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景澜有太多遗憾,至今都难以释怀,即便是在梦里,她也想要改变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我得到那面法镜后,看到了过往的许多事。”景澜抚过她的脸颊,低声道:“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要为你招魂。我知道在镜中所见,皆是因思念你而忆起的往事,那都不能算是真的。幻象之中,你过去的每句话也并非是对我说的,而是对你的师妹,是对镜知……”
她自嘲一笑,看着洛元秋澄净的双眼,仿佛也觉得自己荒唐。但话已至此,已是不能不说完,她极轻道:“我想见你一面,师姐。我已不是从前那个镜知了,我想知道,你见到如今的我,又会对我说些什么?”
洛元秋抬眼看向石壁,只见两人的倒影清晰可见。在那重重叠叠的虚影之后,仿佛另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子,似乎那才是她们原本的模样。都说世事无常,可她们如流水一般相遇又分离,现在又再度相会,若不是彼此心中念念不忘,终得回应,那还会是什么呢?
洛元秋仔细端详着景澜,好像今日才看清她的样子。长久沉默之后,她道:“你一定等了我很久,现在我回来了,以后你就不必再等了。”
。
第163章 覆水
风声呼啸,飞雪自夹道缝隙洒洒而落,刹那间令洛元秋想起她们在山中花林初见的那日,景澜在她身后,抬手折下那枝花时的情景。
思绪似乎随着落雪飘向更为遥远的过去,洛元秋低头握住景澜的手,发觉她手指微颤,不知怎么眼睛有些发涩。在久远的记忆中,这双手曾一笔一划教她临摹字帖,为她梳头绾发,在寒冬时捧来花,也曾紧握住她不放,似乎要把此生交付在她手中。
回忆中镜知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洛元秋呼了口气,抬头望见来时路上二人留下的脚印,风雪之中已经有些模糊,她却像是要把它记在心底。
景澜怔怔地看了洛元秋半晌,忽地轻轻挣脱开她的手,向后退了几步,笑了笑说道:“……这样真好。”
洛元秋不明所以,却听她低声道:“倘若这是场梦,那就停留在此处罢,只需见你一面,亲耳听到你说这些话,便已经足够了。”
景澜身后的石壁上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昭示她此时的心境动荡。那些黑影如一滩浓墨,从石壁深处慢慢扩散,转眼间溢出妖艳邪肆的血色光芒。其间流动的赤色如一朵即将盛放的花,光彩瑰丽,万千蠕动的黑影便是这花的花芯,景澜与它只有一步之遥,似乎随时都会被身后的异象吞没。
洛元秋看得心中一惊:“这不是梦!”
红光越发鲜艳,景澜半边脸被照着,仍无所察觉一般道:“这不是梦?可我宁愿它只是个梦,这样你我就再也不用分别了。”
“你、你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洛元秋怒道,“还不快把手给我!”
孰料景澜竟是迟疑地摇了摇头,又后退了半步:“师姐,我喜欢你,但我不能毁了你……至高至远,忘情忘心,以你的天赋,应该走得更远,不该为了我而停在这里。”
洛元秋如遭冷水淋头,怒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高声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是本该去做的!如果非要忘情忘心,那这条路不走也罢!修行之道千千万万,难道就一定要按照前人说的去做吗?!”
她声音微颤,在夹道两壁回荡:“什么忘情忘心,我就是为你来的!若你不在,有心还是无心都无所谓,可是你就在我面前……我如何才能忘情,如何才能忘心?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把你忘了,这辈子也不会忘了的!”
洛元秋抬手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和你在一起,这就是我选的路,我从未有丝毫悔意!既然起誓做了道侣,那活着就在一起,死了就埋一处。师妹,我没意会错吧,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景澜看着她流泪的眼睛:“我是这么想的。”
洛元秋只觉得舌尖又咸又苦,尝到了眼泪的滋味,低声道:“那你方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怕追不上我,怕耽误我修行,所以你是……你是打算反悔了吗?”
景澜眼中一震,身后石壁上赤色光芒流转,明照飞雪:“不,我从未有过这种念头,我”
“别说了,把手给我。”洛元秋脸上泪痕斑斑,口气却出奇平静:“我也不后悔。”
景澜下意识伸出手,洛元秋握紧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在石壁上黑影沸腾翻涌而出的最后一刻,将景澜拽到了自己身后。
赤色光芒与黑影霎时隐入石壁深处,一切都恢复如初,清冷如镜的石壁表面映出二人的身影,雪花在她们中间旋转落下。
景澜眼中渐渐清明,疑惑道:“方才……”
洛元秋回头看她,眼瞳深黑:“方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不等景澜回答,洛元秋突然将她推倒在雪中,翻身坐在她身上,扯着她的衣襟把她向雪里用力按了按,愤怒道:“你心中早就这么想了,是不是?你至始至终觉得,你我不是同路人,迟早有一日会分开!”
景澜坦然道:“我确实有想过。”
洛元秋顿时觉得火烧到了脑子里,心剧烈一震:“你再说一遍!”
“我怕你日后想明白了,或被人点醒,便会觉得再深的情意,与追寻大道相提,也是微不足道的。”景澜躺在雪地里,想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手抬到一半又放下,自嘲般笑了笑:“你每每回应我的心意,我却是患得患失,忧心不已。既欣喜于你也与我一样,又唯恐有一日你会离去。”
洛元秋气极反笑,很想就这么把她埋在雪里算了,发狠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看师父当年果然没有说错,道侣就是要一天三顿打!”
说完两人目光交汇,同时一顿,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个誓言。景澜道:“噢,你这就要破誓了?”
洛元秋磨了磨牙,索性破罐子破摔:“破了又能怎样?!”她有心教训景澜,一时不知要从何下手,伸手刚捏住她的脸,倏然愣住了:“你怎么突然……”
洛元秋手触碰到一片湿冷,这才发现景澜的眼角红得厉害,鬓发全湿了,顿时乱了心神,忙把她拉起来拍去身上的雪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
景澜犹自不觉,轻笑着说:“是么?”
洛元秋掌心一湿,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滚落而下,却还是强撑笑容,心里也不住难受,抱着她道:“你是想气死我吗?”
景澜闭上眼,轻声道:“就算是这般患得患失,我也不想放开你。其实我是个再自私不过的人,并非如你所想的那么好。我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太少,只要紧紧抓住,就难以再松开手。我本性如此,虽然早就明白不该越界,与其他同门一样,在你身边做个师妹就好,但我究竟是……意难平。”
洛元秋拍着她的背,回想起刚才景澜站在石壁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没好气道:“你这爱哭鬼,就不能一次性把话都说全了吗,总藏在心里我又猜不到!”
景澜蓦然睁眼:“你说什么?”
洛元秋用袖子擦干她脸上的泪水,见她湿润的眼睫利落分明,唇上齿痕深深,想来是不久前刚咬出来的,便摸了摸她的唇瓣叹息一声:“以往在山上时,师父总说你是师弟师妹中最稳重的那一个,但我知道,其实不然。”
“你只是喜欢把事都放在心里,明白怎么做才是做好,怎么做才不会出错。其实对和错也没那么紧要,但你好像总要逼着自己,不肯有半步差池。”
景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洛元秋道:“那为何你在我面前总是莫名其妙的生气,许多时候都是我去哄你的。师妹,若要说患得患失,那本该是我才对,我猜不到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好这么陪着你。你不妨想想,有多少次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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