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的殡葬区在另一个坡上,每个墓碑都和人类的不太一样,经常会有宠物的形状,有些碑前甚至放了一些玩具和罐头。韦嘉易遥遥看到一个特别大的,简直是巨型墓碑,心里有了猜测,赵竞抬手一指:“那个就是。”果然被他猜中。
走到墓前,碑上很大一张照片。一只英俊的罗威纳犬坐在领奖台上,脖子里挂着枚奖章,像获得了什么犬类比赛的奖。下面写“爱犬威廉之墓”。
韦嘉易转头看看赵竞,赵竞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垂眸看着墓碑,过了一会儿,说:“我三岁,我爸在他朋友养犬俱乐部的慈善拍卖场把他拍回来。”
“他看起来很灵敏。”韦嘉易说。
“对。”赵竞顿了顿,没说什么委婉的话,直接地告诉韦嘉易:“出事的时候是我八岁的暑假,我们去南岛的度假别墅过夏天,那时我很贪玩,睡得很少,早上也醒得早,经常凌晨三四点,不通知我爸妈,直接绕过报警器,把他从窝里抓出来,再躲开保安,带他到公共沙滩遛,他每次都很安静,我觉得很刺激。”
韦嘉易没想到赵竞也会有睡得少的时候,看着他很平直地叙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心情。
“我们在南岛有个司机,算是我的玩伴,只有他知道我这个习惯,还给我打过掩护。后来他赌博,在我家手脚不干净,被管家发现辞退了,但我不知道。他走之后,怀恨在心也缺钱,把我每天早上的动线卖给了本地的几个亡命徒。有天早上,我一到沙滩,就碰到他们了。”
“我跑得很快,威廉在后面想帮我拦着他们,我看到他们打他,就又折回去,不过已经来不及了,”说到这里,赵竞的头低了一些,像得执行一遍他独有的健康程序,清理掉不好的情绪,而后,他看了韦嘉易一眼,接着说,“我运气一直很好,本来他们能抓到我,但那天沙滩对面的居民区正好有人打电话报警,说噪音扰民,警车开过,把他们吓得傻在那,我扛着威廉就跑,他们在后面追不上,最后我跑到居民区,看到有垃圾车过来,抱着威廉钻进一个垃圾袋里,很快就一起被收走了。”
“我抱着他在垃圾场待到下午,我爸妈和警察顺着他的芯片找来了,我就又安全了,基本没有后遗症。只有一个,你记不记得在沙滩找到我,我想洗澡,因为我不喜欢脏,会想到在垃圾场那天。”
赵竞说这些没有带入任何感情,比问韦嘉易衣服是谁送的,语气都要叙事:“另外是我觉得不睡觉的习惯不好,改掉了。但我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我睡太多,还给我找心理咨询师。还好咨询师认可我很健康,同意这件事对我的影响不算很大。”
“我给威廉在这里建了墓碑之后,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的,”赵竞又说,“你是第一个来看的,虽然约会到公墓很晦气,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你问了之后,我就想马上告诉你。”
“还好,”韦嘉易没有迟疑地对他说,“我本来就很喜欢狗,喜欢爬山,而且也不迷信。”
赵竞很淡地弯了一下嘴角:“好。”过了几秒,又说:“下面还有我给他写的悼念文,你可以看一下,中德双语,因为他是德国狗。”
韦嘉易俯身看了一下,写得不长,但是很规整,记录了威廉的一生,他热爱的食物和运动,不是想象中幼稚的笔法,便说:“德语我看不懂,中文写得很好。”
赵竞说“嗯”,韦嘉易又看看照片,感慨:“我每次碰到罗威纳都很投缘。”
“他也会喜欢你。”赵竞说。韦嘉易抬头看了他,以为他突然开窍,要说什么温情的话,结果赵竞说:“这狗很色。”
他大煞风景,韦嘉易都笑了,但是赵竞也笑了笑,说:“逗你的。”他表情严肃了一点,说:“不是带你来伤心的。”
他伸手牵韦嘉易,刚刚碰到,手机突然震起来。赵竞皱皱眉头,嘟哝“不是说了上午别吵我”,拿出来看,韦嘉易看到屏幕上一个名字,下面有职位,是赵竞公司的首席法务官。
赵竞接起来,韦嘉易听不到内容,不过听出对面紧张的语气。赵竞面色很快沉下一些,不是很明显,告诉对方说:“别急,我现在回来。”
他挂了电话,对韦嘉易说:“公司刚收到反垄断调查的通知,现在得回去开个紧急会议。”
可能是看到韦嘉易眼神立即显露的忧心,赵竞没有急着动,手也没有放开,轻轻亲了一下韦嘉易的头发,说:“小事,我运气很好,不用担心。”
第32章
尽管允诺晚上还会见面,韦嘉易依然十分担忧,坚持要先送赵竞去公司再回家。司机载着他们离开叙章山,汇入车流之中,其间赵竞一直在接打电话,韦嘉易没有任何不满。赵竞牵住他的手,他就不愿再放开,手心被赵竞焐热,手指还是冰凉。
为了在分别前让他安心,赵竞用力地吻了他苍白的嘴唇后才离开。
坐电梯直上顶楼,无需像方才在公墓时减小步幅,赵竞大步前迈,穿上秘书给他拿的西装外套,左腿与受伤前已毫无异样。总办员工在前方,为他推开会议室的门。
窗外阴云密布,长桌已聚起所有能到场的高层管理人员、法律团队与公关团队,人人面色严峻,赵竞心中升起一种比以往更强烈的使命与责任感,因为他无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
二十八岁的末尾,赵竞终于在一场危机降临之时,明白到了父母所说的因有家庭而更慎重,因家中有丈夫在等待而更勤勉的心情,人生也又多了新的体验。
紧急会议从中午一直开到傍晚,六点钟时,赵竞实在饿了,让秘书送吃的来会议室,给了所有人十五分钟的吃饭和休息时间,走到隔间去,先回了母亲的电话,简述情况:“不是最坏的,还给了三个月的缓冲期。”
又告诉母亲他们准备采取的策略,以及希望能在缓冲期内达成和解,请他们宽心。
母亲平时经常评价赵竞的公司发展决策过于强势,这次倒没有提起,只是说:“有要帮忙的随时说。”
边打电话,赵竞一边检查了一下消息,韦嘉易应该是怕影响他工作,没找他。他告诉母亲“会的”,而后拍拍韦嘉易。
走回会议室,赵竞吃了点东西,韦嘉易才回复:“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很顺利。”赵竞安抚他。
在紧绷的会议室气氛和下属各自的私语声中,赵竞看着两人充满爱意的聊天界面,再次体会到了一家之主的感觉,又坚定地告诉韦嘉易,晚上到家可能会晚,早点睡不用等他。因为韦嘉易明早还要赶九点的飞机。
聊了几句,赵竞接着开会,最终商定完各项初步的危机应对方案,已近十二点。他回到酒店公寓,刷卡上楼,打开房门,房间里很安静。客厅里留着一盏昏黄的灯,韦嘉易的行李箱放在门边。卧室的门没关,微光透出来。
赵竞走进去,看到韦嘉易戴着他的眼罩在睡觉,大概是有灯睡不着,又不想赵竞回家很暗。他的脸被盖得快只剩一个下巴尖,齐肩的黑发散在枕头上,呼吸均匀,让赵竞觉得十分可亲。
赵竞不想吵醒他,生平第一次尝试轻手轻脚,但他得从柜子里拿睡衣,翻找的动静有点大,还把韦嘉易一件有链条的外套碰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罕有地失败了。好在韦嘉易睡得很熟,只稍稍动了动,并没有醒。
洗了澡出来,韦嘉易换了一个睡姿,手斜过来,压住另一半床,显得睡相不太老实。赵竞轻轻抓起他的手腕,挪了点位置,躺下去,正想关灯陪他一起安然入睡,闻到了韦嘉易身上散发的很淡的酒味。
韦嘉易这个酒鬼。赵竞马上想,按到灯开关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原因有三。赵竞开了十多个小时的紧急会议,但身体并不累;韦嘉易的外表容易让人心猿意马,产生遐想,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上次韦嘉易喝酒之后给赵竞的体验太过难忘,也是韦嘉易自己的责任。
还有,不是赵竞不够光明正大,是韦嘉易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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