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历了长时间飞行,又淋了雨,此刻精神松懈下来,实在是太困了,池钺的脚步都没有吵醒他。
池钺走过去碰了碰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他抬眼看到了蒋序的卧室,门开着。
池钺把毯子掀到一边,伸手稍微用力把蒋序抱起来,带进卧室放到床上,又拉开被子帮他盖好。
这么一折腾,蒋序总算有了点反应,他在极度困倦中勉强撑开一点眼皮,睁眼见到池钺。
他意识还没清醒,完全忘记了现在是什么时间什么场景,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呓言,很轻,前言不搭后语。
“我作业还没写完。”
池钺替他盖被子的手一顿。
以前他们一起窝在蒋序的房间里写作业,有时候老李丧心病狂,布置的试卷太多了,蒋序总会写得睁不开眼,困得要死还强撑着。池钺看不下去让他睡觉,他就无比委屈地说一句“我作业还没写完。”
池钺把蒋序被子拉到下巴掖好,蹲下身和从前一样轻声回答他。
“我帮你写。”
蒋序终于放心地闭上眼,重新陷入深眠。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池钺静静看着蒋序睡着的样子,最后低下头,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蒋序的眉心。
上一次池钺看到蒋序入睡的样子,好像同样是冬天,1月里,很寒冷的天气。
那个时候家里的关系已经很紧张,池钺晚自习时间太长了,没有办法盯着池学良,池学良开始变本加厉地喝酒。
池钺只记得那天晚上是周六,自己一周里唯一没有晚自习的一天。徐婵勤勤恳恳工作一年,成了家政公司的优秀员工,拿到了一笔奖金。这个勤恳沉默的女人脸上难得有了喜悦和希望,买了一大堆菜,想给家里改善伙食。
那天下午池学良不知道去哪了,一顿饭忙忙碌碌到七八点,做了一桌子菜,还专门炖了一下午的乌鸡汤,给池钺和池芮芮。
等到三人落座,天已经黑了。家里是难得的安静。徐婵舀汤递给兄妹俩,话也多了一些。
“主管还表扬我了,让我去员工大会上分享发言……我不敢,也不知道说什么。”徐婵笑得有点羞涩,声音轻快。“他还说过了年公司会我们这几个优秀员工加基础工资,每个月能多发八百。”
池钺安静地听着,一碗汤还没喝完,门口传来重重的撞击声。
短暂祥和的气氛和徐婵的话语一起停止。
池学良回来了。
他不知道去哪里喝醉了,进门倒在沙发上喘着粗气不动弹。池芮芮不敢吭声,池钺当作没有这么人,只有徐婵轻轻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池学良用喝到充血的赤红的眼睛扫了一眼餐桌,醉醺醺地开口:“趁我不在家,做这么多菜,吃这么好?”
池钺放下碗,目光冷淡地扫过去。
“……打电话给你了,你没接。”徐婵声音变得很低,“今天我发奖金了,家里庆祝一下。”
池学良每句话都带着酒气,含混不清地问:“发了多少?”
“两千。”
“两千。”池学良冷笑一声。“以前我当领导的时候,拿的奖金要在这后面加个零知不知道。”
他挣扎着坐起来:“以前……别人送我一瓶酒就两千,现在你给人家擦一年地拿这点钱,庆祝……不嫌丢人……还庆祝……”
“我怎么丢人了?”徐婵声音发着抖,望着池学良,第一次反驳他。“我靠自己的手赚钱,哪里丢人了?”
池学良大概第一次遇到徐婵反驳,先是愣住了,紧接着被愤羞脑冲昏了头,破口大骂:“天天跑到人家家里去,谁知道你怎么赚钱!”
徐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甚至有些站不稳,扶住了餐桌的边缘,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刚才说这句话的人,自己的丈夫。
下一秒,池钺暴起,一拳砸在池学良脸色,和他扭打在一起。
这种场景以前也发生过,只不过这次更加严重。池学良像是发了疯,整个客厅包括刚才做的菜毁了个一干二净。池芮芮被吓得大哭,徐婵来拉人,不小心被池学良手中的碎瓷片划伤了眉骨。
最终池学良倒地不起,池钺让徐婵和池芮芮先去医院,还带上了他们的身份证,让他们找个酒店,暂时别回去了。
徐婵慌张地抓住他,把池钺手捏出了红痕:“你呢?”
“我回去睡,免得他出门发疯,影响别人。”
徐婵依旧死死抓着蒋序没有放手,目光里带着不安,眉骨的伤口还在流血。池钺接着说:“明天我还要上课呢。”
他的语气很平静,这句话如同镇定剂,让徐婵眼里的不安消散许多,终于松开手。
送走母女俩,池钺回到家关上门,往客厅走了两步。
地面还是一片狼藉。池芮芮喜欢的清蒸黄鱼,油焖笋,还有徐蝉40元一斤咬牙买回来的乌骨鸡……刚才被池学良掀了桌子,饭菜洒落一地,地板上油油腻腻,已经冷了,估计很不好清理。
沙发上,上次三个人去抓娃娃时蒋序给池芮芮抓来的小狗玩具蜷缩在角落里,池芮芮很喜欢,每天晚上都坚持要抱着睡觉,但今天她走得急,没人想起来。
经过刚才的事天已经擦黑了,客厅的灯还没开。池钺站在原地,整个人隐在昏暗里。主卧的门虚掩着,他听见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一声一声,像是什么冲锋的讯号,往他耳朵里钻。
没有风,阳台上的常春藤像是静止了。除了主卧里传来的鼾声外,整个世界寂静得仿佛真空层。
原本倒在客厅的池学良不知道怎么爬回房间,睡着了。
砸了一桌子菜,和自己儿子打了一架,让老婆孩子连家都不能待,只能出门找招待所之后,池学良睡着了。
池钺卫衣上还沾着刚才泼到的汤渍,但他没有进卫生间擦,甚至没有动弹。房间里除了呼噜声没有其他声音,池钺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冷静清醒。
——徐婵能把池芮芮养大,给她看好病吗?
应该可以。她爱池芮芮,又是池钺见过最能吃苦的人。自己给他的卡里有兼职赚的存给池芮芮看病的钱,密码是池芮芮生日,自己和她说过,大概能支撑母女俩过一段时间。
——池芮芮长大后能孝敬自己亲妈,给她养老送终吗?
应该可以。小丫头一直都挺听话,从小知道妈妈过得有多不容易,学校发个午餐奶都要带回来给妈妈和哥哥,老师劝都不好使,长大了不可能丢下亲妈不管。
房子是租的,挺对不起原主人的,要赔钱的话从自己那张卡上出就行。
派出所离这不远,走过去估计十五分钟,或者打个车。
站在黑夜里想了大概十分钟,把这些都想完之后,池钺终于有了动作。
他依旧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回头转动小锁把入户门锁死,接着再把自己和池芮芮的房门拉上锁好。
然后他走到厨房。
厨房被徐婵收拾得很干净,碗筷刀具分门别类,放在架子上。
池钺几乎没有思考,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剔骨刀。
迟学良的呼噜沉闷得像是厚重云层里的雷声,池钺在这样的的声音里握住刀转身一步一步往主卧走。
整个环境昏暗且安静,所以有些声音就被无限放大。打鼾声,走路时鞋子和地面的摩擦声,呼吸声,还有池钺推开主卧门时轻微的吱呀声——
砰——!
阳台上突然巨大的声响打破了平静。
池钺猛的惊醒,转头看过去。
常春藤枝叶在空中剧烈摇晃,叶子掉落了一地。蒋序摔在阳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从三楼翻到了二楼的阳台,跳了进来,没站稳摔了一跤。此刻他呼吸急促,拍拍自己身上的土看着池钺,开口时声音还有些不稳。
“我回来时在小区门口看见了徐阿姨和芮芮……看见刚才怎么不给我开门?”
池钺喉结滚动,如梦初醒。
“……我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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