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卫过当这四个字她停住了,因为刚才的讨论,有点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不。”
蒋序直接否决了她的话,起身时手指在厚重的资料上点了点,抬眸回答:“正当防卫。”
预约了会见时间,重新仔细梳理了一遍材料,早就过了下班时间。手机震动两下,池钺发来消息:“停车场等你。”
蒋序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带着笔记本下楼准备加班。地下停车场里,池钺的车打着双闪。蒋序坐上车问:“你怎么来了?”
“怕你忙起来忘了时间,来接你。”池钺开口。“先回家吃饭。”
池钺说的“回家”是指他那里。在一起一段时间,池钺已经摸清了蒋序成年后的习惯。犯懒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干,一直睡着不动弹。忙起来的时候废寝忘食,好几次到了晚上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天没吃东西。
出门前定时炖的鸽子汤刚好跳到保温,蒋序冲了澡,再出来池钺已经做好了另外两道菜。
吃了饭,蒋序率先钻进书房。案子已经到了检察院,正是至关重要的阶段,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池钺洗完澡也进了书房,宽宽大大一张书桌,灯光下两个人一人一台电脑,不像当年那样挤在一起,又好像和当年一样静谧。
到了夜里,池钺率先起身,出去泡了一杯牛奶,端回来递给蒋序,提醒他“喝完睡觉。”
池钺一般不会看蒋序电脑上的内容,但接牛奶的时候,蒋序还是把笔记本合上了。
牛奶温温热热的,带着甜味。蒋序喝了一口,有些好奇:“你晚上还喝这个?”
池钺看着他喝了一口,嘴唇沾上牛奶,泛着一圈乳液的白。
池钺抬手帮他蹭了一下,答:“池芮芮的。”
蒋序:“……”
他又想起了自己当年喝池芮芮儿童感冒颗粒时的经历,和此情此景简直一模一样。
蒋序一杯牛奶慢慢喝完,放下杯子客观评价:“不够甜。”
一旁坐着的池钺抬眸看他一眼,不置可否。蒋序脚轻轻一蹬,椅子滑过去贴紧池钺。他伸手勾着池钺的脖子,和他接了个吻。
吻了一会儿,缠绵结束,蒋序放开池钺,问:“是吧?”
池钺声音很低,评价:“挺甜的。”
蒋序笑得有点得意,从自己的椅子坐到池钺腿上,头抵在池钺锁骨,被对方抱起来,出了书房回卧室。
“我最近可能会有点忙,有个案子。”
回房间的路上,蒋序仰头看着池钺,说:“你不用经常来接我。”
刚才那个吻原来是安抚。池钺应了一声,低头吻他,回答:“不要太累,记得吃饭。”
穿过走廊进了房间,灯光柔和如月。蒋序被放到床上。等到池钺也上了床,蒋序玩心一起,翻了个身凑过去在对方下巴上亲了亲,故作严肃。
“大律师的每分每秒都很贵,哪有时间吃饭。”
池钺垂眸看他,冷静问:“有多贵?”
蒋序被反问,一时不知道该报个什么价。这几秒的间隙里,池钺伸出手去拉开床头柜,里面有一张银行卡,是那天蒋正华要他拿回去的。
池钺把卡放进蒋序睡衣胸口的口袋里,四四方方一片,透过真丝衣料贴着皮肉。
池钺声音低沉,蒋序贴在他胸口,能感觉到对方胸腔说话时稍微的震动。
“买大律师每天早中晚三个小时,用来按时吃饭。”池钺说。“先买一年,不够再续。”
蒋序愣住了。
他直起身,半晌才想起来把胸口的银行卡拿出来,低头端详了好一会儿,又抬头去看池钺。
对方望着自己,眼里只有自己的倒影。蒋序怔怔道:“不是说好还你了吗?”
离开宁城时蒋正华和蒋序也聊了个大概。蒋序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卡里钱不少。
池钺回答:“这次不是赔偿,就是想给你。”
片刻之后,蒋序点点头,了然且笃定:“哦,是嫁妆。”
“……”
池钺不和他逞口舌之快,翻身把人压在床上,顺手关掉灯。
委托程序走完,蒋序去检察院调了卷宗反反覆覆看了多次,又去看守所见了冯某——他的当事人冯瑶。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初,看守所外面的一圈柳树已经抽出了柔和的新芽,鲜嫩嫩的一片。穿过几道大门,进入会见室,柳树已然看不见,冰冷的玻璃内,眼前的女人五十来岁,日复一日的农活让她看起来身材有些佝偻,脸上全是皱纹。
蒋序对她开口,声音沉稳温和:“你好冯瑶,我是你的代理律师蒋序。”
三月的风吹不进会见室,于是吹过外面的流云与柳叶,吹过生机勃勃的早春,吹进宁城。
宁城三月的风很大,徐婵擦完最后一块玻璃,耳边的头发被风吹落,她抬起手把它们重新归拢,若隐若现露出手臂上的青紫。
昨天晚饭的时候,她第一次和池学良提出离婚。
她的原话是:“池芮芮和池钺不需要你养,我来养。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房子也给你,只要离婚。”
池学良怒不可遏,又动起了手。
唯一好的是,那时候池钺和池芮芮都还没放学。楼上也没有人,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家里见不得光的丑恶与难堪。让她保留了一点尊严。
屋里清扫完毕,徐婵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等着屋主人检查。
屋子的主人是一个30多岁的女人,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对方却刚刚起床。这已经是徐婵第三次在她家打扫卫生,对方草草检查了一遍,点点头道:“行了。”
她从房间里拿出钱包,把保洁钱结算给徐婵。一共三百,她抽了五张,全数递给徐婵。
徐婵手足无措,把钱往外推,解释道:“女士,是三百。”
“我知道,这两百是单独给你的。”
对方沉默了几秒,语气淡淡。
“你老公总是打你吗?”
徐婵浑身一震,脸色苍白地抬眼,目光中全是惊愕。
对方望着她,语气里带着怜悯:“之前你来我家打扫卫生的时候,我看见你手臂上有淤青……去问了你们公司,他们说应该是你老公打的……”
仿佛什么东西砸进了徐婵胸腔,把她的五脏六腑全部砸碎。所有声音好像隔了一层玻璃,传不进徐婵的耳朵里。
原来是这样。
池芮芮失踪那天,她才知道自己为了孩子一直想要维系的家庭成为了他们身上的枷锁。
今天在这短短几句对话里,她又明白原来她尽力粉饰的尊严在别人眼里也早就烟消云散。
见徐婵不接,对方把钱放进她的包里,想了想叮嘱道:“别让他打你了。”
“不打了。”
徐婵丛头晕目眩里短暂的抽离,耳朵仿佛有些耳鸣,有一万只蝉在她脑子里尖叫。
她望着对方,微微笑起来。
“再也不会打了。”
作者有话说:
*号部分参考《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的通知。
第80章 蝉鸣
“他打我啊,蒋律师。”
玻璃窗内,冯瑶带着手铐不方便,于是稍微低下头,让外面的人看她头顶。她头发花白,有些地方已经不长头发,只剩下柔软的头皮,上面是已经愈合但痕迹明显的伤口。
“一输钱就打,不高兴也打。用板凳,用水壶,有时候用拳头。”
冯瑶语气迟钝得有些麻木,说话断断续续,语序很容易颠倒。
“有时候正在吃着饭,洗着衣服。他进来,一下把我打倒了,抓着头发压到地上。用脚踏,往头上踩,踩得我脸上都是血,晕过去,再醒过来。”
蒋序注视着她,问:“这种行为持续多久了?”
“结婚3年后第一次动手,到现在。”
那就是整整17年。
旁边的何巍一直沉默着记录,此刻终于忍不住停下笔问:“为什么不离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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