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良久,段逐弦道:“你想说暂时休战?”
江杳喉头微动,“嗯”了声,补充:“今天暂时休战。”
虽说段逐弦与他就像磁铁同极,稍碰到一起就会狠狠弹开,鲜少有顺对方心意的时候,但在项目合作方面,他俩还算有点默契。
江杳一家住在两层独栋小别墅里,面积不大,地段也一般,符合江家在外界展现的低调踏实作风,大概是想摆脱“外地来的暴发户”这类蔑称。
这是段逐弦第二次来江杳家。
陪江杳回家拿行李的那晚,偌大的家里只有一个保姆守着,冷冷清清。
这次一家子都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烟气,电视播放的家庭伦理剧和人声交织在一起,吵闹,但不让人反感,反倒别有一番温情。
袁莉亲自下厨,在厨房冲江擎天道:“蔬菜没了,去后院挖点。”
老两口虽扎根菱北多年,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但还保留了以前在南方小镇种菜的习惯。
江擎天懒得动,指挥江琛:“去帮你妈挖点儿过来。”
江琛和段逐弦寒暄,装作没听见。
他又对江杳道:“那你去。”
江杳点点头,正要起身,被段逐弦按住:“还是我去吧。”
江杳拿开肩上的手,道:“你是客人,坐着喝茶就行。”
几分钟后,段逐弦还是去了趟后院,远远看到一小撮红发在菜地里随风跃动。
青年一身潮牌,弯下腰时,绷着一双被短靴衬得又长又直的腿,鲜亮夺目的气质和周围质朴的环境格格不入。
明明是看上去是比江琛嚣张好多的模样,却意外地顺从父母。
站在菜地边,段逐弦想起江杳当初也是因为父母对他有经商期许,才放弃自己热爱的建筑设计,投身商场。
江杳挖了两颗萝卜,直起腰歇气的时候,看到一旁的男人,吓了一跳。
“不是叫你别跟来吗?”江杳敛着眉眼问,反正这里没别人,他不用装出一团和气。
段逐弦走进菜地,道:“帮你挖。”
江杳没好气道:“你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干不来农民的活儿,滚远点,别添乱。”
段逐弦挑挑眉,二话不说拿起靠在墙角的铲子。
见段逐弦居然三两下挖出一颗白菜,江杳胜负欲一下就被点燃了。
他也埋头开挖,两人像较劲一样,不到十分钟就把整块菜地祸害得不成样子。
第一次这么高强度地挖菜,江杳拎着棵好不容易挖到的胖乎乎的白萝卜,直起略发酸的腰,正要擦汗,突然听到头顶“咔哒”一声。
下一秒,他看到半米外的段逐弦急切扑向他,嘴里大喊:“小心!”
身体罩住他的那一刻,段逐弦伸出手,在他肩头挥挡了一下。
被段逐弦推着往后倒走几步,后背“砰”地撞在墙上,江杳有点发蒙,正要骂人,视线不经意越过段逐弦的肩膀,愣住了。
他看到他原先站的地方,一块灰砖砸在泥地里,上面沾着星点血迹。
他意识到什么,一把扔掉大胖萝卜,抓起段逐弦的手。
看到满手背血痕的时候,江杳呼吸和心跳同时凝滞了一瞬,指尖也略微颤了颤。
他连忙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好在基本都是擦伤。
“痛不痛啊?”
江杳问,嗓音有些发干,盯着那片夹杂脏污的刺眼血红,也不敢乱碰。
“有一点。”
段逐弦嘴上这样说,落在江杳脸侧的目光却丝毫没有痛意,一点一点描摹、观察,平静到温柔的境地。
或许是太过沉缓的嗓音惊扰了江杳。
江杳怔了怔,突然回神般放开段逐弦的手,眉头迅速拧起:“疼死算了,谁叫你看见砖头砸下来还硬往上凑?”
语气和表情都凶巴巴的,只是还没来得及把眼底的焦虑藏起来。
段逐弦道:“我要是不凑过来,伤的就是你。”
江杳:“……”
这叫什么话?吃错药了吧?
他怎么不知道生性刻薄的某人还有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
他腹诽,心里涌起一丝要命的别扭。
将江杳几度变换的神情尽收眼底,像是确认了什么,段逐弦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任由江杳捉起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他拉回自己房间,冷着一张脸,给他止血上药。
第41章 “最懂事的小孩。”
几分钟后,江家父子俩在外面敲门问情况。
段逐弦道:“没事,小擦伤。”
江杳盯着清了创还渗血的“小”擦伤,眉头越拧越紧,随即他抓起段逐弦手腕:“要不还是去拍个片子吧。”
“不用,没骨折。”段逐弦反握住他的手,安抚似的摩挲了两下,被江杳甩开。
最终,江杳还是直接给段逐弦上药了,收尾时,他在药箱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纱布。
“肯定是江琛偷用我药箱了。”江杳没好气地嘀咕,“等着,我去拿纱布。”
他生硬地抛下一句命令,急匆匆离开。
随着关门声响起,室内陷入寂静。
段逐弦转身,朝四周看了看。
这是他第一次进江杳的房间,和他猜想的一样,小动物做窝一样,凌乱、拥挤、温暖,还有很多盏灯。
床尾那个靶子还在,只是上面不再贴着他的名字。
江杳是什么时候停止往他名字上扔飞镖的?
段逐弦走过去,抬手,指尖缓缓摸向标靶上泛黄的、夹杂纸张纤维的胶水印。
大概是得知他更改高考志愿的那一刻吧。
段逐弦垂下手,由于房间太凌乱,转身时没当心,碰倒地上一摞书。
随着书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个记事本,恰巧翻开到第一页,看日期标注,是江杳十岁左右写的。
视线落在笔记本上,段逐弦顿了顿,控制不住地弯下腰,翻开这些稚嫩的文字和涂鸦。
每篇都很短,有的甚至只有一两排字。
【搬到新城市,第一天,天气晴![笑脸小人]】
……
【新家装修,卸板材的时候,老爸只让江琛帮他,不让我帮忙,江琛说老爸是在爱护我,但我也想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瘪嘴小人]】
……
【感恩节给老爸老妈做了木雕,他们收到礼物后,嘱咐我下次不要再玩危险品,以免弄伤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好吧,为了不让他们替我担心,我以后再也不碰刻刀了……[流泪小人]】
……
【江琛学校组织去水族馆学习,可以带家人,我也想去,爸妈说水族馆太黑,让我在家呆着,他们会拍照片给我看,我骗他们,说我已经不怕黑了。[强壮小人]】
……
【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最喜欢的颜色,我最喜欢红色,红色很热闹,比我热闹。】
这篇没有画小人。
或许是忘了,又或许是十岁的小孩,不知道怎样用一个涂鸦概括这种复杂的情绪。
透过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浅淡的笔迹,段逐弦眼前浮现出一个趴在书桌上写写画画的小身影——一个被父母留在安全区内,孤零零的,渴望认可、自制关注的小孩。
自认识江杳的第一天起,段逐弦就觉得江杳和本人的名字不符,“杳”意为“昏暗幽远,无影无声”。
而江杳是明艳炽烈的,像一捧火焰,随随便便就将他的一颗心烧得七零八落。
喜欢江杳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未真正读懂过江杳。
在江杳返回之前,段逐弦把笔记本连同书一起整理好,放回原处。
*
吃过晚饭,江家老两口留他们住宿,江杳不想和段逐弦睡一张床,又不便当着爸妈的面分房,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去。
袁莉还有事要单独向江杳交代,段逐弦便先出去了。
江琛握着烟盒推开大门,欲在外面抽支烟,冷不丁看见站在花园里的段逐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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