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别墅一片漆黑, 应该都睡了。
卧室就在书房旁边,秦翊衡顿了两秒,没进卧室,而是沿楼梯往下, 去二楼秦小满的房间。
秦小满卧室的窗帘密密实实地拉着,阻隔了外面的风雨,角落点一盏小夜灯, 暖黄的光亮充满整个空间, 秦小满抱着他的玩偶熊睡得正香。
秦翊衡没进去, 确认秦小满被子好好盖在身上就退了出去, 路过章乔房间时他脚步微停, 往门缝底下瞥了眼。
门缝下没光,章乔应该也睡了。秦翊衡继续往前走,正要回楼上, 忽然听到客厅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他站定脚步, 朝下看去。
客厅没开灯, 借着落地玻璃透进的光亮,秦翊衡看到了站在客厅中央的章乔。
章乔弯下腰,费力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拐杖,而后架着拐杖走到窗户前,缓缓坐了下来。
雨还在下,风声呜咽,章乔竖起膝盖环抱在胸前,面朝窗外一动不动,清瘦的身影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秦翊衡在黑暗中默默旁观,站了不知多久,忍不住挪了下脚步。
最上面几级台阶的夜灯瞬间亮了,章乔敏锐地看了过去。
“谁?”
“是我。”
秦翊衡只好踏着一串夜灯走下楼,来到客厅中央,伸手拧亮沙发旁的那盏落地灯。
骤然亮起的光让章乔抬手挡了一下眼,等适应后他才放下手,仰头看了秦翊衡几秒,微微一笑:“还没睡啊?”
这个点还没到秦翊衡入睡的时间,他摇头,反问:“你怎么也没睡?”
问完他就觉得多余,突然知道这样的消息,谁能睡得着?
章乔又冲他一笑,酒窝闪现又飞快消失:“睡不着,是不是我动静太大吵到你了?”
“不是。”秦翊衡一顿,“我下来喝杯水。”
章乔看向他空着的双手,眉毛微微一动。秦翊衡抿了下唇,转身向厨房走去。
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章乔收回视线,转头继续看窗外。
雨点密集地敲打玻璃,蜿蜒出道道水迹,模糊了背后照来的光。
章乔定定看着,没再留心周围动静,直到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给你。”
章乔一愣,从秦翊衡手中接过杯子。水还冒着热气,他握在手中,仰头道:“谢谢。”
秦翊衡似乎不着急上楼,一边喝水一边看窗外。窗外正对花园,但雨水模糊视线,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团团黑影。
秦翊衡想起什么,问章乔:“你那盆仙人掌要不要搬进来?”
说完他便要往外走,章乔拉住他的裤子:“没事,已经搬进来了。”
白天章乔去花园,发现仙人掌有点发黄,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晒太阳的缘故,于是让方姨帮忙搬进来,打算等有空问问花匠。
“日晒不得雨淋不得,还挺娇气。”章乔玩笑道,“光长刺不开花,愁人。”
秦翊衡不置一言,视线下移停在章乔指间夹着的烟上,眉心微微一蹙。
章乔注意到,解释说:“我没抽,就是闻个味儿。”
说着他将那根烟捏在指间搓了搓,又放在鼻子底下深深一嗅。
秦翊衡嗯一声,视线转到章乔受伤的脚上,淡淡道:“你现在身体不适合抽。”
“那身体好就能抽了?”章乔反问,“不是第一次见就让我别抽烟?”
“第二次。”
“哦对。”章乔反应过来,抱歉笑笑,“我记岔了,是第二次。”
章乔维持抱膝的动作坐在地毯上,秦翊衡站在旁边,中间相隔一米的距离,章乔不得不转过头,再稍稍仰起一些才能同他对视。
这个角度,客厅的那盏灯发出的光仿佛全部落进了章乔眼中,衬得他的眼睛异常明亮,秦翊衡心跳忽然加快,有些不敢直视。
他眼见章乔扬起嘴角笑了一下,问:“你又戴眼镜了?”
秦翊衡一愣:“刚才在看文件。”
章乔笑眯眯的样子同平常无二,声音也一贯轻快,与方才在黑暗中沉默静坐的判若两人。
他又转过头,盯着窗户看了几秒,忽然凑近往玻璃上哈口气,在凝出的白雾上一笔一划写道:“章、木、之。”
秦翊衡心里存了疑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章乔怔怔地看着这三个字,短暂的沉默后才继续往下说:“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的医院,医院管理不规范,二十多年前的记录已经找不到了,所以查不到她的名字,即便能查到,她当时可能也是用假名登记,但我没想到……”
停顿良久,章乔才又开口,声音带上一丝哽咽:“原来她姓章,叫章木之,原来她还是让我跟她姓了。”
“你的名字是她起的?”
“是。”章乔点了点头,并没有看秦翊衡,依旧面对窗外的急雨,“她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在我的小被子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什么也没写,只留了'章乔'这两个字。”
“那你……”
秦翊衡忽地禁声,章乔却明白他想问什么。
“当时妇产科的护士长也刚生完孩子,看我可怜就把我抱回了家。”
但章乔很早就发现护士长不是他亲生母亲,护士长也没有隐瞒,还在他离开前给了他那张照片。
秦翊衡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地立在原地。或许他什么都不用说,章乔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
“章木之,章乔,章木之,章乔……”章乔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忽然发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秦翊衡,“乔木?我和她名字连起来叫乔木!你说她给我起名叫章乔,是不是希望我像乔木一样茁壮成长?”
秦翊衡顺着说:“应该是。”
章乔被鼓舞,眼神瞬间变得明亮,不再面朝窗户,而是在地毯上挪了半圈,完全转向秦翊衡:“她是个医生?”
答应章乔后,秦翊衡立刻着人调查,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并不好查,他派出去的人一度没有消息,原以为大海捞针,没想到忽然峰回路转。
秦翊衡回忆看过的那些资料,章木之被评价为拯救无数生命的外科圣手,于是点点头:“对,她是个很有名的外科医生。”
“那就是做手术很厉害喽。”章乔表情透着兴奋,“你给我的资料上写她是心胸外科的医生。”
秦翊衡点头:“嗯,她原先是岚城大学医学院的副院长,后来被国外医院聘请去交流,目前不在国内,所以具体的地址我还要再查。”
“这个不着急。”章乔很轻地抿了下唇,“能找到人我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不是秦翊衡,他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少功夫。
“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不必谢。”秦翊衡说,“这是我当初答应你的条件,我说过一定会帮你找到人。”
章乔点着头笑:“所以你真的很厉害,说到做到。”
说完他又挪回窗边,撑着下巴继续看外头的雨。
秦翊衡目光落在他微微弓着的背影,忍不住问:“不是不喜欢下雨吗?”
章乔没答,反而平静地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下雨吗?”
“为什么?”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到下雨天我心脏就会很难受,跟人痛哭到极点导致肺部缺氧的感觉差不多,难受到喘不过气,非常痛苦。
护士长带我检查过,我没有任何问题,比起生理,这似乎更像是一种心理疾病。
后来我就猜,她离开那天或许就是个雨天,我预感她要走所以一直在哭,虽然没有记忆,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却刻进了我的身体里。”
章乔说着,伸手按在心脏的位置,轻轻呼出一口气,“所以每到雨天,我的身体都会以为又回到她离开我的那一天,这里就会疼。”
章乔语气十分平淡,可以说毫无起伏,秦翊衡却难以想象他手掌下的心脏到底有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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