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还是不肯说。”
霍今鸿仰起头来,双手扶着白项英的膝盖。
“没关系,还有机会……别人给你的衣服可以脱掉,讨厌的味道可以洗干净,再变成我的……你会允许我这么做的,对吧?你既然拒绝了段希灵,说明你还要我。”
“你既然听见了,为什么还要我说……”
“我不懂,哥哥……我是个粗人,听不懂太高深的话……你拒绝了他,但也没有回驳他,他说我只会让你痛苦,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么?那我该怎么做?”
白项英望着跟前的青年,弓身仰视的姿势令他产生对方还是个孩子的错觉——一个急着长大的孩子,正在等候一个答案。
可他知道这不是真的,那个离不开他的今鸿早已经长大了,只剩回忆像铁锯版来来回回折磨他的心。
“我这就把它脱掉,好么,如果你不喜欢……味道也早晚会没有的。”
“哥哥?”
“是我不好……如果知道你一直在那里,我应该更早离开的……雨下得厉害么?你冷么?”
“不冷……”
霍今鸿怔怔地打亮白项英的表情,仿佛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十分可疑似的,几乎要警戒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你觉得我会杀了段希灵,所以庆幸自己没有答应他,是吗?”
“不……我只是想到你在那里,很难过……”
突然就有了难过和自责的念头。或许因为确实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贪图段希灵为他创造出来的那块安适地,甚至欺骗自己是在做梦,希望梦境持续得更久一些。
霍今鸿总是能听见他的一举一动,他在段希灵家中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是否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动摇?
白项英心想自己变得越来越心软了。明明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令他仓皇逃离,明明曾经做过远比这更加狠心的决定,可现在,仅仅是想象对方孤零零站在冷雨中的样子就心慌不已。
“收回那些话又怎么样呢?今鸿,我怕痛,也要脸……如果我一直证明不了,你打算一直这么折磨我吗?”
“我,我不知道你……”
“现在你知道了,也看到了,你不觉得那样的我很恶心吗?”
“不!恶心的是我!”霍今鸿闻言骤然惊醒,回想起最后那不堪的一幕,肮脏的不是对方,是自己。
就着跪姿起身,他合身将白项英扑倒在沙发上,不顾半湿的军服紧紧搂住对方。
“对不起,哥哥,我只想着自己,想着你对不住我的地方……我太想要你爱我了,光顾着索取,从来没仔细看过你的样子……我早就应该发现的,为什么……为什么呢?我明明一点都不想让你痛苦,可却对你的伤视而不见!
“是我不想让你看到,今鸿,不是你的错……”
白项英挣扎着用小臂格挡,因为没有力气所以动作虚软,霍感觉到了,撑起上身退开些许。
白项英就利用那块狭小的空间解开大衣领子,一点点褪下:“等等,今鸿……让我脱了它,马上就好……”
衣服一层层掀开,露出布满伤痕的惨白的皮肤。霍今鸿不禁后悔方才说了那样的话,可一想到眼前的这具身体也曾在段希灵面前一览无余,对方甚至试图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心中的妒意和怒火便以燎原之势铺撒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白项英脱掉了上衣。因为身体受制,解开腰带之后便无法再继续下去。他停下动作,见霍今鸿没有催促自己的意思,于是便试探着轻轻搂住对方的脖子按至颈边。
后者顺着力道俯身压住了他,再次收紧胳膊,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卧着谁也不说话。
地下室很冷,屋里没来得及开暖气片。光裸的皮肤半露在空气中,胸前这具年轻鲜活的肉体是唯一的温度来源。
很多年以前,他们也是这样在夜里相拥而眠,霍今鸿就像凭空抛来的石子,让一潭死水掀起涟漪。只有在那孩子面前,他才是真真实实作为一个“人”被需要着的。
他抚慰过他,也伤害过他;他给过他希望,也给过他痛苦,可只有他在的地方他才能够活着。
那些依靠幻境苟延残喘的日子,不是因为幻境本身有多醉人,只是因为有霍今鸿。
而段希灵为他制造出来那片栖息地,纵使有再多的阳光,绿茵和花香也无法成为他的乐土,因为在那里他看不到属于自己的星光。
第226章 79 永远都需要
长久的寂寞使空气迅速冷却。
霍今鸿感觉到了寒意,起身脱掉军装外套,又就近拿过一条干燥的毛毯将两人包裹起来。
起伏间白项英察觉到动静。
“怎么还不消停,再这样下去,以后我可不敢让你在这儿睡了。”
“……哥哥?”
“要我帮你么?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冰冷的指尖探过来,霍今鸿睁大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哥哥,你怎么了?”
白项英半张开嘴唇,灵魂出窍似的怔怔望着对方,仿佛在隔着那对瞳孔看他身后的某样东西。
半晌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是产生了错觉。
“今鸿,你现在要吗……”
“不,哥哥……没关系,我忍忍就好。”
“你这样子,让我怎么睡觉?”
白项英放缓了语气说话,仿佛还没来得及从方才的错觉中回过神来。
也许是太过想念从前了,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恍惚,即便没有烟草的作用也能看到一些从前在胶县军营里的场景。来来回回,仿佛时而身在其境时而大梦初醒似的。
——真的只是错觉吗?
——今鸿今天格外安静和听话,这是怎么了,换做往常他早该生气了。
白项英想说些什么确认这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可话到嘴边脑子不知怎么的又混沌起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哪一种结果。
冥冥之中仿佛有所期待,可他分不清应该期待十五岁还是二十岁的霍今鸿。
“哥哥……我不会再让你证明了,你说什么我都信。”
霍今鸿弯腰用嘴唇一点点碰着白项英的下巴,脖颈和锁骨,想再往下,可又害怕面对那些自己留下的伤痕。
今天的白项英格外温柔,温柔得让他想哭。尽管大多数时候对方都会无条件满足自己的要求,但他知道温柔和温柔是不一样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明明是他最厌恶和不愿回想的日子,因为自己的无能和弱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任人摆布,仇恨先于爱情在心中滋长。
他从未想过会有怀念的一天,那些他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东西,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过了。
“快说吧,哥哥,求你了……你只要说了,我就相信是真的。”
霍今鸿喃喃地重复,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学着从前的口吻说话,尽管口口声声说不想再被当成小孩——为了得到那一份只对过去的霍今鸿才有的温柔。
白项英依旧握着他。他不敢再进一步,但也不舍得就此抽身,是放肆还是退缩,他六神无主。
“再过一个钟头,一个多钟头,我就要回宪兵队了……上面叫我们去南京,明天一早出发,不去不行。”
“南京……”
“我不能就这么走,你还没有收回那些话,我现在走了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那就不要去。”
“……哥哥?”
白项英猛地收手,思维在迅速冷却的空气中再次回到原位。他想起两人现在的处境,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要求。
“去南京,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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