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瑞!”段父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今日是除夕,你就专回来气我的是不是!”
“我当然是回来过年,你带着你的人,我带着我的人,又有何不可?”
“老爷,别气坏了身子 。”二姨太轻拍着段父,“今儿还得守岁。”
“还守什么岁!”段父咣地一声将茶杯扫落在地,在段云瑞脚下砸得四分五裂,“我看他就是想气死我,这年夜饭不吃也罢!”
“您一家尽可其乐融融地吃年夜饭,我也没打算打扰你们的兴致,我带着他是回来与我母亲过年的。”
还是平静如一的声音,明明没有情绪,压抑却自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幽幽袭来,无形,却缚得人透不过气来。
林知许放下按在胸口的手,在段父的注视之下低头去寻段云瑞的手,苍劲有力的手指默契地张开,任他钻进去,十指昭然若揭地相扣。
“走。”
段父气急败坏的呛咳声与二姨太带着哭腔的惊慌声被门帘啪地一声关在了里头,林知许与段云瑞同时被骤然出现的阳光刺了双眼,
“这个家,是不是与你想的不同?”
林知许微微一滞,他知道的,他很清楚的知道,只是纸上冷冰冰的几行字如今真实地在眼前上演,他发现自己的心竟然也会痛。
可自己都一塌糊涂,怎还会为他人而痛。
“没事,他们现在也只敢呈口舌之快。”段云瑞突然放了手,在林知许疑惑的眼神中远了几步,掏出香烟点燃,让薄烟随风而逝。
段云瑞已许久没在自己面前抽过烟,只是有时能在他衣服上嗅到淡淡的烟味。
林知许直到此时才察觉原来段云瑞并不若表面这般平静无波,可他除了闷痛,却无法体会到这其中的浓重彻骨的苦涩。
毕竟他已经许久没有家,又或许,他根本不知道有家是何滋味。
行走精致的长廊中,无言,却各有各的心事。
回廊两侧枯枝败叶,野蒿密丛,随着微风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平添着一份凄凉。
“冷吗?”烟已燃尽,段云瑞转过身来,眉目间看不出一丝郁气,见他摇头便接着道,“那随我出去走走。”
林知许所以为的出去大约是别院逛逛,却未想到段云瑞竟一路带他出了大门,穿过街道,耳中从安静到隐约的人声,再到喧闹与嘈杂,一条人来人往的宽阔街道进了眼底。
“二少爷好。”
“二少爷您回来了。”
“二少爷许久未见,最近可还好?”
似乎进了这条街就会身不由己地被热络的气氛所感染,行走的路人好像各个儿都认得段云瑞,街边卖饮食的铺子老板更是赶紧包上些往他手里递,
“二少爷您拿着,还是原先的老滋味。”
除夕将至,就是家里积蓄不多的,也会在今天买上些平时不大舍得吃的熟食瓜果,若是有几块闲钱,还必得来点儿漂亮洋气的水果糖。
但至多再一个多时辰,月升之时,所有的店铺都会齐齐地闭门谢客。
除夕夜,当时与家人同聚同欢才是。
“麦芽——糖饼——”
节奏独特的叫卖声悠悠穿过人群,林知许怔仲了下,猛地回过头去。
这似乎是约定俗成的腔调,似言似唱,声音洪亮,于十年前丝毫未变,如今在江北却已罕见。
“麦芽——糖饼——”
那声音渐近了,就如同十年前,自己随着这一声声叫卖呼吸逐渐紧促,那时的他紧张到双目晕眩,手脚发麻,看着带自己进来的管家进了里间量尺寸,试探而又渴求地向对面同样在挑选布料的少年轻道,
“哥哥,你能带我去买个糖饼吗?”
林知许至今仍能记得自己的双眼被忍不下的泪水模糊,他也记得自己在说完这句话后,无声地重复着,救我,救我。
“麦芽——糖饼——”
叫卖声忽地就炸响在了耳边,林知许转身加快了脚步,却被紧紧拉住了手臂,阴沉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幽幽而来,
“棠少爷,想吃个糖饼吗?”
林知许下意识地看向段云瑞,他正在被药铺的掌柜拉扯着,似乎非要给他包些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人低低笑着,“从你们踏进这条街,我就有无数的机会让你们做一对同生共死的鸳鸯。”
“威胁?”
“算不上,我不过是提醒的罢了。”他眉心微跳,低低道,“京城那边已妥,兵马待行,父亲缺的是银两。”
林知许蓦地一震,眼看着药铺掌柜已迎段云瑞出门,低声快速地说了句知道了,便迎了上去,刚到二人身边,他怀中就被掌柜硬塞了一只精致的盒子。
“这支人参本就是小的为二爷留的,您必须收着。”
麦芽糖饼的叫卖声悠悠地经过他们身边,段云瑞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了他的背影,重新回到林知许身上,浅笑道,
“那你收了。”
林知许点点头,低头整理着布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顺道也将心绪一并整理。
二人朝段宅慢慢走回去,少了喧闹,瑟瑟寒风中越静竟越觉着有些凄凉。
“他们怎么都认识少爷,送这么些东西。”林知许抬首看着段云瑞,率先开了口。
“这条街上的店铺都是段家的,每到过年他们生意最好,我却免一个月的房租,所以若见了我,必然会想予些谢意。”段云瑞眉尾微挑,眼中闪过少有的黠意,“今夜我们不与他们同吃,不出来走走,如何能凑得一桌年夜饭?”
林知许从未见过这样的段云瑞,忽觉得钻进脖子里的寒风都变得生动起来,他微笑,不自觉地吞咽了下,满目期待。
段云瑞心头微动,不自觉地喉结滚动,然而此刻余光之中,眼前的深巷中人影晃动,使他神色稍凝。
“怎么……?”似乎察觉了他眼神中的异样,林知许正欲转头查看,下颌一紧,却被挟住。
“别动。”段云瑞眸色轻闪,拇指轻轻擦过他上扬的嘴角,弯下腰来。
林知许倏地睁大了双眼,“我抱着好多东西……”
剩下的半句话隐没在唇齿之间,这吻来得突然,林知许微微一怔,仰头阖目,启了双唇,淡淡纠缠。
巷子太过寂静,就连交织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段云瑞的手自林知许的脊背缓缓向上,在轻微的颤动中紧扣上林知许的后脑,将吻加深。
而在这一刻,段云瑞却睁开双眼,深若寒潭的眸子里无关风月,不含情欲,冷冷地注视着林知许身后幽长的巷子。
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林知许下意识地推拒回头,却被牢牢扣住,不得喘息。
凛风已至,夜幕无声低垂,身后的巷子里站着的人影微微躬身后转身没入晦暗,段云瑞眸色渐敛。
“走。”
不是离开,林知许的手腕落入铁钳般的虎口之中,被迫转向身后的巷子,目及之处,心头撼然。
他认得地上摔散的那个挑子,是卖糖饼的。
“刚才与你说话的是他吧。”腕上的力道松了,血液涌向手指,有些发凉,但更为寒冷的声音幽幽自身后而来,“林知许,我不问他的来处,但你现在可以选择,是走,还是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宝们的关心,今天感觉好多了。
经过一番考虑,下本准备开《孤鸾》,是一个关于真假太子的故事,可怜的小“狸猫”被真太子酱酱酿酿了。
拜托宝宝们动动小手点个收藏,现在这篇的收藏很可怜的T.T感谢感谢!
第71章 好,信你。
耳边只余风声。
无月的夜里,就连绯红的血都变成了黏稠的黑墨,顺着石板缝隙缓缓朝着林知许的脚尖流动。
他盯着如蛇般游走的血迹一寸寸向自己逼近,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额上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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