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到底,他也是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身体比一般人更差的普通人,精神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他会坏掉,陆离这才意识到,垮掉的不仅仅是顾亦然的身体,他的精神世界早就摇摇欲坠了。
陆离和顾亦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的肩上从来没有过作为人民警察的使命感与责任感,他对世间真相从不执着,他不是贩毒集团的重点“照顾”对象,也没有和任何人或团体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更不会为了家国大爱透支自己的身体,所以在触碰到这个问题内核的那一刻,他竟觉得顾亦然的选择无可厚非。
“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改变,总会有人为了保护我而受到伤害,施勇说得没错,那些为我好的人,命都不要地保护我,只会有被我害死一种下场,这件事,已经没有解法了。”顾亦然垂下手,勉强地牵了牵嘴角,“所以,就这样吧,就当顾亦然,死在爆炸中了吧。”
“可是看到他那样,不觉得痛吗?”陆离的目光也暗淡下来,他和顾亦然的处境不同,他没法高高在上让顾亦然坚强面对,他只知道若是换成他,自然是狠不下心来,他对这世间万物都可以绝情到底,唯独在俞安雨面前最最心软,起码在看到俞安雨眼泪的那一刻,他就是会无条件缴械投降,而相处这么久,他知道顾亦然对魏风尘的爱,不会比他对俞安雨的爱少。
“痛,但这是最好的时机了,”顾亦然嘴上并没有逞强,在陆离面前,他绝对的诚实,在他决定开口的那一刻,就不准备对陆离有所隐瞒,他也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他缓慢地眨着眼,语气依旧没有波澜,“我生命的长度,和魏风尘的,本来就是不一样的,陆主任,你是学医的,这件事你总不至于和其他人一样带着盲目的乐观吧?”
“只要你不做警察了,养好身体,你是可以和他在一起很久的,你现在的身体,我也赞成你不要继续在一线了,甚至不做警察也行,可为什么一定要连他一起舍弃呢?”
陆离说出了那个最优解,顾亦然却笑了起来,他转头看向陆离,眼里没有一点光亮:“人不可以这样的,想要放弃肩上的责任,又想要得到幸福,那些为了救我而死掉的人,在临终前给我的嘱托都没有完成,我怎么可以坦然地,去享受生活?那些人为了我,已经永远留在黑暗之中了,我怎么可以在阳光下独活?”
陆离哑然,虽然爱可以拯救世界,但在千疮百孔的世界里,不顾一切抱紧珍爱之人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他干巴巴地开口:“可这对魏队不公平,他对你的爱是没有前提的,不是因为你是顾队他才爱你,你肩上的责任,和他的幸福也是挂钩的吗?”
顾亦然回过头又看向天花板,淡淡道:“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总是要有人被辜负的。”
“既然要辜负,为什么不可以辜负已经不在世上的人?你以为你不幸福,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就会安心了吗?他们心甘情愿为你付出生命,是为了看到你因为他们不幸福吗?”顾亦然转过头看向他,眼里的确有些愠气,看来激将法还有用,陆离毫不回避:“说到底,你不过就是自私,你不是为了不辜负他们,你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
顾亦然眼里的愠气只有一瞬,眨眼间便又变回那副不喜不悲的模样,他理解陆离的用心,也不愿与陆离争辩:“那就是吧,陆主任,我并不在乎此刻你怎么看我,我也不想去计算,现在的我,还可以拥有什么,我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失去了。”
“你确定你可以失去魏队吗?”陆离质问。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伤得最重的一次,比起看到他为我去死,我宁愿现在负他,起码他活着,恨我也没有关系。”
陆离叹了一口气,自知劝不了顾亦然,又觉得顾亦然只向自己坦诚,是吃定了自己会为他保守秘密,这纯属膈应自己,有些不满:“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实话,不能在我面前也装聋作哑吗?”
顾亦然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赛里西斯》,理直气壮地开口:“是你先动手的。”
陆离被他气笑了,威胁道:“你不怕我出了病房就告诉他们吗?”
“我开不开口说话,从来不取决于你们是否知道内情,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也可以告诉他们,”顾亦然说着闭上了眼睛,轻声说,“谢谢你愿意听我发牢骚,如果你肯当做我们刚才的交流并不存在,我想我们应该都会少很多麻烦。”
第119章
魏风尘被俞安雨推出病房,这人脚底跟抹了油似的,郗文举着输液瓶追得竟然有些吃力。
离顾亦然的病房越来越远,魏风尘也急了,扭过头往回看,质问俞安雨:“你要带我去哪里?”
俞安雨眉头一皱,理直气壮:“回你病房啊!”
“我不!”魏风尘拒绝,“我才看了然然一眼!我不回去!”
“嗳!离离在呢,你别担心,让离离和顾队谈谈,说不定顾队就想起什么了呢?”俞安雨无视了魏风尘的拒绝,他这大兄弟现在腿脚不方便,加上旁边还有个人高马大的郗文,只能由他们摆布,嘴上虽然在抗议,却也做不出实质性的反抗。
推着魏风尘回了病房,俞安雨把他按回床上,他手里还抱着鸡蛋羹,俞安雨朝他挑了挑眉毛:“你吃吗,我喂你吃。”
魏风尘瞪了他一眼,泄愤似的把鸡蛋羹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俞安雨也不客气,薅过来打开盖子:“你不吃我吃了,省得你睹物思人。”
魏风尘背了一口气,靠回床头闭上眼,强压着怒气要赶俞安雨走:“吃完了赶紧滚。”
“你别生气嘛,也别急,这事儿急不得,我问过医生了,这种失忆是暂时性的,”俞安雨大口大口地吃着鸡蛋羹,小小一份鸡蛋羹,几口就让他给吃完了,他舔了舔嘴角,抽了一张纸在嘴唇上糊了两下,“说不定顾队睡一觉,休息好了,就都记起来了呢。”
魏风尘追问:“医生有没有说这样的失忆一般会持续多久,一般几天会想起来?”
俞安雨皱眉,实话实说:“没有,医生说是因人而异的,他也不可能给出一个确切的数值,不然到时候没恢复,咱们去找他闹事怎么办?”
“那难道在然然想起我之前,我就只能这样吗?你们连见都不让我见他!”魏风尘说着就来气,俞安雨连忙纠正:“嗳嗳嗳!你别胡说八道啊,谁不准你见顾队了?之前不让你见顾队,是因为顾队在ICU,又没针对你,大家都见不了顾队,你之前那闹法儿,分分钟就要拔输液管,骨头也是断了刚接好,谁敢让你这么闹啊!”
魏风尘理亏,闷着生了一会儿气,又说:“那刚才不也……”
俞安雨又抬手来打断魏风尘:“你还好意思说?我们在这儿是怎么约定的?说得好好的,啊,心平气和,是不是,好好跟顾队说话,结果呢,你一进去,又哭又闹的,你说顾队怎么想你?你要是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真的觉得你最好别去看顾队,省得给顾队留下不好的印象,顾队到时候恢复记忆了,这段儿记忆总不会被掐了吧?这对象不处了是吧?这黑历史,你不怕顾队嫌弃你啊?”
俞安雨的危言耸听非常有用,魏风尘只是脑补了一下,立刻就怕了,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弱了下来:“我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下次去见顾队的时候,不会吓到他,但你们不能不准我去见他。”
“谁说不准你去见他了?只要你现在说好了,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去和医生说,医生允许了,就给你们安排在一个病房……”俞安雨还没说完,魏风尘就催促他:“那你快去呀!现在就去!最好下午就能安排换病房!”
俞安雨“啧”了一声,说:“你急什么呀!这事儿当然要先问问顾队的意思了,他理不理是一回事儿,但我们先斩后奏总是不对的吧!”
魏风尘的脑袋又耷拉了下来,自言自语似的开口:“要是顾队一直记不起来,难道我要继续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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