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逐渐丧失自尊,长时间陷入恐慌,羞愧且认为自己有罪,因为畏惧别人的视线和逃避而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就连饭也不愿意吃。她避免并拒绝和于楠见面,因为担心自己的疾病会给自己的孩子造成影响。但两人就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算一方有意拉开距离,也无法让百分之百的几率降为零。
在某天于楠刚沾着一身污渍回家后,碰巧与刚从花园回卧室的母亲碰上了。半个月没见她就瘦得不成人形,凹陷的脸颊早已没了往日的端庄与美丽,原本合身的睡裙松垮得像搭在竹竿似的衣架。
——楠楠?你这孩子,跑哪儿玩一趟折腾成这样……我让阿姨给你放热水,快点回房间洗个澡,再换身干净衣服。把鞋子脱了光脚进来,会有人拖地的……不,等等……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么脏……离我远点,别过来……别靠过来!他会怪我的,他一定会怪我的!地上都是你的脚印,他回来会看到的!好脏,滚,你给我滚!!
她在复古典雅的楼梯上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温柔又忧虑,可话到一半便不能控制情绪的爆发,近乎疯癫地抓扯起头发。夹杂着怒意的刺耳尖叫让于楠恍惚觉得耳膜被掀破了开来,只能愣怔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佣人一边哎呦一边半拖半拽着母亲往卧室里走,连想说什么话都忘了。
直到“嘭”的关门声从楼上响起,他才在震荡声中清醒,想解释又无能为力,因为他知道无论说什么也不会被听进。
遭受疾病缠身的母亲在无边的恐慌中寻找自己被遗弃的答案,会毫无由来地责怪身边的任何人或物品,就连两根筷子没有摆放整齐的小事都能成为她发火的理由。难以沟通和不可理喻成了她的代名词,只有于弘盛有让她看病吃药的能耐,哪怕只是不费口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改写她的命运,偏偏她的丈夫不屑于救她。
“你脏还是我脏?”穆博延拉着他的手腕,逗弄般引他去摸自己腿上的湿渍,“我现在可是跟你一样。有会嫌自己主人的小狗吗?”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于楠赶紧摇头,抖得更厉害了。他胡乱用掌心去擦拭眼底那条被自己染脏的西裤,手边没有纸巾,他便将糊作一团的液体往自己身上涂,颤着嗓子道:“是我、我没有好好听话,没有做到您的要求……您罚我吧,能不能别不要我?”
“停。”穆博延终于察觉到于楠不大对劲,刚放松下的眉头再次蹙起,“我不记得我说过不要你的话,你怎么了?在生气?”
“……没有,我不会生您的气。”
于楠盯着地板,看上去罕见的消沉。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将昨天说过的话今天就忘了干净?”穆博延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犯了不少错误。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考虑要不要继续向我隐瞒你的想法,当然,我不会逼迫你说不愿说的事,并且我保证不会因此将你丢弃,但我会改变对待你的方式。”
他之所以对于楠保留了温柔与体贴,带出门也好,准备礼物也罢,无非是想回应对方的期待,他认为于楠值得他花心思。但如果出现任何让他感到“不值”的情况,那么他也会果断地收回付出,他的时间很宝贵,他不愿浪费在没必要的人身上。
“我……”于楠愣怔地听他说着,瞬间为后半段话而慌了神。他下意识回握住穆博延扣着他的那只手,穆博延并未抽离,却也不再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抓紧他,似是将去留随意的态度摆上了明面。
三分钟能做什么事呢?怕是连思绪都理不顺。明明才接了吻,两人间的气氛却前所未有地僵硬。穆博延稍稍敛起了双眼中暗藏的淡漠,向后拉开了与于楠之间的距离,便看见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眼眶也憋得通红。他被这副不敢怒又不敢言的小模样弄得有些心疼,但并不会因此就生出放过对方的想法,问题得不到解决就会凝成一个疙瘩,终而恶化成瘤,酿成谁都不想看到的后果。
所以必须及时处理。
他不再言语,只等待着对方的答复。直到口袋里的手机接连响了好几声,于楠总算松懈了肩上的力道,小声地和他说了对不起。
“我的妈妈……她很介意我这幅样子。”于楠深吸一口气,将接下来的话补充完整,“有一回我掉进了下水沟,身上脏兮兮的,不知道都沾了什么,闻起来又臭又馊。那段时间她的情绪很不好,所以看见我后就说了我几句,让我离她远一些。”
穆博延隔了两秒,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于楠记得很清楚,“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我妹妹那时候还在上四年级,她的老师要求准备一个摘抄本写暑假作业,就来找我让我带她去商店,但是回来的路上她突然伸手推了我。我不想说我妈妈的不好,因为她只是生病了而已,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嗯,你接着说。”
“当时被她推下去后……”于楠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带着点犯了错的紧张,声若蚊蝇,“我把她也拉下来了。”
穆博延挑了下眉,看不出意外与否,“你是说你把你妹妹拉进了水沟?”
“是的。”于楠舔了舔嘴唇,“后来她哭着和我回了家,反正买的本子也脏了,我也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穆博延想起于楠之前提起“父亲”时的冷淡和排斥,又想到他住豪宅却省钱买最便宜的车票,心中稍微有了点猜测,“她为什么那么做?”
“应该是因为我考上了比较好的初中?”于楠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于槿记事以后,他们之间的梁子也就慢慢积多了,小打小闹早就是常事,不过那么严重动手还是第一回 。他见穆博延并不为他欺负小孩而感到不妥,松口气后偏了偏头,向对方露出右侧的耳朵,“您可能没注意到过,我这里有一道疤,所以我两边的头发留得比较长。”
那道疤就在耳垂上方,一半埋没进耳廓里,随着岁月的消磨轻易难以发现。于楠若是不提,穆博延也不会发现。他仔细看了才发现疤痕不长,口子却很深,被割开时必定出了很多血。他只伸手一碰,于楠便温顺地贴上了他的手心。
“怎么弄的?”
“模拟考的时候没考好。”于楠坦言,“我有一段时间成绩下滑得厉害,数学最低考过四十多。我不想为自己开脱,无法集中注意力学习是我的问题。我的班主任并没有放弃我,她很认真地联系了我的家长,希望他们能起督促作用。我的父亲说了几句就回公司去忙别的事了,但我妈妈却因此发病了。”
他期间抽了一口气,手指也不禁多用了点力。当年发生的事仿佛历历在目,就算他再佯装坚强,也无法面对一个完全失控的母亲。
穆博延声音放柔了些,他包裹住于楠发冷的那只手,“慢慢说。”
“嗯……谢谢您,不过我不碍事的。”于楠还惦记着他在生自己气的事,不敢做出其他亲近的行为,“那天晚上家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在。吃饭到一半,她忽然摔了碗,指着我骂我没用,说要是生下来是个Alpha就好了,至少Alpha还能辅佐父亲的工作,而Omega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第一次看她发那么大的脾气,说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被父亲责怪。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一会儿又反复地和我道歉,说不是我的错,都是她的问题,她没有用,没办法为我把‘爸爸’抢回来。”
他原本还以为只要按照医生叮嘱,妈妈一定会好起来。但他不知道人在精神失常下究竟会想什么事,也不知道牛角尖究竟能钻到多么深的程度。
“这道疤就是那天晚上留下的。”于楠离开了他的手心,“我因为被她说了一通,所以回房间后一直在写题。等凌晨下楼去倒水喝时,发现厨房里蹲了一个人。”
穆博延眉头拧得更深。他像是猜到了什么,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听到于楠说:“我妈妈在掏被佣人扫进垃圾桶的碗碎片。她用那些碎片割自己的手腕,地上流得全是血。我以为她有在好转了……但实际上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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