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楠偏过头,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竖黑字——本店概不接待未成年。
“老先生,我早就成年了。”他有些哑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像个毛孩子。他不乐意听见别人说他小,那仿佛就是在暗示他的不成熟,所以下一刻就掏出身份证,十分认真地指着出生年月给对方瞧,“您看,我二十二了。”
“你这哪儿像二十二?我算算……哎哟,是,正巧二十二……你是不是原先来过?不对,我没见过你……我想想,想想……这名字我好像听过。”
徐老板再看看他,又看看身份证,原地踱了两步,总算是将名字和某段不太深刻的记忆对上了。
他拿起拐杖弓着腰往外走,看起来老态龙钟的,咬字却清晰洪亮,“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小古说的那位同学。他前两天给我打了电话,你要给家里人买烟是不是?”
“……啊,是的。我想买雪茄,但我不太了解。”于楠替他将隔板放下,“您是柏古的爷爷吗?”
“什么爷爷,我是他师父。”徐老板路过商品架没停,只是往更靠里的方向去,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小子初中就跑我这儿要买烟,被我撵走后还是一趟趟地来,估计以为破破烂烂的小店没那么多规矩。”
“我听说他初中就开始抽烟了。”
“对,小小年纪不学好。那会儿他哪有现在这精神头啊,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脸色难看得哟……我还真怕哪家黑心店为了赚钱把烟卖他了,就跟他说‘你来,来’,带着他到这个配烟台上搓了几管掺着木叶的橘子皮让他含,唬他这是刚出的最新款,那愣小子竟然也信了,接连吸了好几年的橘子皮,哈哈哈。”
“……原来他身上那么浓的味道是这么来的。”
“哎呀,不也是为了他好?现在他习惯了那味儿,一天也离不得,就随他了。他还自己瞎捣鼓出一套配方,几种草药堆在一块会产生薄荷的香味,但两种刺激性的味道合一起难免会过了头,只有他能喜欢这口。”徐老板拐杖往旁边一挂,利索地收拾起工作台,“不说他,说他怪没意思的。我这也算是百年老店,从我师父那会儿就一直开着,要说包装营销什么的是比不上外头,但论用材和味道那绝对不比其他家差。”
制烟厂的图片里总有各种看上去操作复杂的大型器械,但眼下这片空间却空旷得很,唯一运作的机器还是中央的那台除湿机。
于楠观察完四周环境,不由得问道:“烟都是您手工做的吗?”
“哈……卷烟器可用不了纯天然的烟叶。别看我腿脚不方便了,手上功夫可一直都在。”徐老板说着,从柜橱里翻了几种配好的料子,倒入器皿熏着给他闻了闻,见他一窍不通地大眼瞪小眼,还特地把机制和手卷的区别细细与他讲了一遍。
于楠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进了这种专业与自己全然不搭的领域不由得束手束脚。他反复嗅来嗅去,挑了其中一个闻起来和穆博延之前抽的气味差不多的,就退后站在一旁看老先生准备工具。这个过程还挺漫长,他不敢离得太近,听着什么是卷纸烟叶、什么是捆扎烟叶,隔了小半天才不太好意思地问:“请问我可不可以自己试试?”
徐老板没什么意见,招招手让他过来,教他怎么把烟叶纵向撕开,又该怎么进行下一步烟心的制作。
“茄衣是雪茄卷制中一个最重要的环节,你去那挑一张无损的烟叶……这就是切刀,是不是没见过?哈哈哈,没有把,就这么握着。看好了啊,我教你怎么切。这叶子得裁成新月形,然后平铺在台上,把裹了茄套的雪茄放在上边儿……嘿!看清了吗,裹茄衣是一气呵成的,要是下手慢了有犹豫了,很容易就起褶子。”
早在知道穆博延抽烟时于楠就了解过一些知识,但连皮毛都算不上。
手边的工具对他而言都很陌生,等老先生教了他两遍自己上手时,他在做实验上稳重的优势并没有派上用场,拿着弹环无从下手,看似最简单的切削都做得歪歪扭扭,自愧不如到嘴都抿紧了,老先生也只是在一旁无所谓地笑,说要是学个一小时就能会,那还要他们这些手艺人做什么。
“行了,这么点时间都不够我做一根,等下周再来一趟吧。我这店不支持邮寄,那些乱七八糟的不会整,路上又容易出岔子,反正你们学校离我这儿不远,到时候就自己来拿。”
于楠原本还奇怪为什么雪茄的价格会高出香烟那么多,现在总算知道了其中缘由。他付了定金,在门口认认真真道:“今晚谢谢您,从您这里了解到了很多。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再来请您教我的。”
徐老板嘴上嚷着别耽误他听戏,看起来却挺高兴。
他说现在都是自动化生产时代了,很少有年轻人愿意掌握一门手艺,而且这项目还挺冷门,多数人都嫌手作的雪茄太贵,更愿去买相对不太健康的机制品,要不是怕师父传给他的东西就此断掉,他当初才不爱多管柏古的闲事。
两人多说了几句,等出了店铺,外面的气温又降了两度。
于楠将大衣重新裹紧,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八点半了。在冷空气的侵扰下,路上的行人不知不觉少了一半,他顺着来时的路匆匆进了地铁站,在街边买了两个包子果腹,满血复活地骑着小电瓶车进了社区。
玄关的感应灯在有人开门时便自然而然亮起,驱散了在房子里沉淀了一整日的冷清。于楠解下围巾挂上挂钩,踩着穆博延给他买的毛绒拖鞋溜达一圈,确认书房里没人才开着暖气去洗了个热水澡,又披着浴巾扒在窗前眺望起远处黑漆漆的小路。
他等了几分钟,迟迟不见有车回来的迹象,只好先钻回自己房间看书。距离考试到来已经不足七天,也许是最近发生变故太多的原因,他对此没什么紧张感,跟着实操视频记了半页笔记,又整合重点背诵两遍,总算在挂钟转向九点半时,听见楼下响起了开门的动静。
是先生!
于楠满脑子的分子式和药剂名称全化了泡影,之后更加凌乱起来。
瞬间拉直的神经让他无暇思考,他好像很不擅长这种迎接别人回家的戏码,抓着笔在书桌前迟疑了一瞬,而后喘了口气,下楼时几步并作一步地往下迈,把扶手旁放着那几朵玫瑰的花瓶都撞得晃了一下。
他来不及揉揉自己吃痛的地方,因为穆博延已经顺着他制造出的噪音抬头望了过来,刚换下的皮鞋还没往鞋柜里放,就那么拧着眉带点不悦地展开双臂看向自己,似是哪怕他摔下去也能第一时间将他接住。他心跳快得厉害,顺势扑进对方怀中,然而不等喊出一声先生,穆博延已经扣牢他的腰,宽大的掌心“啪”地甩在他屁股上。
看着眼里横起几缕茫然、像是对不打招呼的挨揍而感到困惑的小男生,穆博延毫不客气地拧起他的耳朵,“乱跑什么?”
“没……啊!”于楠想说他只是走得快了点,刚一反驳就又挨了一巴掌。旧伤与新伤叠加出的痛让他缩了缩脖子,光裸的身体赶紧讨好地往男人西装上蹭,小声道:“对不起,就是想快点见到您。”
“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该是你不顾安全的理由。”穆博延把鞋柜上的塑料袋拎下,“给你捎的宵夜,自己去微波炉里热一下。”
于楠闻到了淡淡的桂花味,就和前阵子公寓小区里隐约飘荡的幽香一样。他眼睛发亮地双手接过,垫着脚在对方下巴上亲了亲,“谢谢先生。”
穆博延松开他,“没有下次了知道吗?再让我看见你在楼梯上乱蹦,以后就去笼子里睡。”
如果笼子放在卧室的话,于楠是愿意进去的。但一想到那个关了灯就伸手不见五指的调教室……于楠立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在心里了。
“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穆博延换了拖鞋,伸手触了触他的脸,“冷就去穿件衣服。去把东西吃了,我先收拾一下再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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