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精英求偶法,是久经情场的人自然而然历练出来的暧昧公式,无论对象是谁,送上这样一份套餐总是不会出大错的。段顺曾经旁观过许多上层社会的alpha施展过,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有人在自己身上落实。
唐连的殷勤,让他很不适应,但要说反感,也谈不上,毕竟唐连家境不错,长相拔尖,处事得体,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个值得交往的对象。他年纪不小了,打了四年单身,他爸早就催他再婚。他自己也有这个意思,生活总会有左支右绌的时候,身边有个贴心的人,凡事有商有量,日子会好过很多。
基于以上客观条件,尽管暂时没发现自己有心动的痕迹,他也努力尝试去和唐连接触和相处。
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如果没有意外,再过不久,他们大概会谈婚论嫁。
但命运之所以为命运,往往就在于总是不问缘由的降临,他还没来得及解决掉个人问题,体检报告先出来了。
那是车站每年一度的员工福利,他上岗还不到半年,能免费体次检,原先还以为捡了便宜,谁知道一查,中了个大奖。
汽车公司有百十个司机和数千员工,大家都去拿报告,只有他被单独留了下来。医生跟他讲了很多,他半懂不懂,只知道体检报告提示他得了一种跟自身免疫有关的病,学名叫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稀松常见,多见于生理期的alpha和omega,用抑制剂就可以轻松治疗。
在抑制剂和感冒药一样可以随地买到的如今,这真是个小病不是吗?
可他是个beta,颈后腺体比阑尾这种器官的存在还鸡肋的beta,从古至今,直到地球爆炸都不应该生跟信息素搭边的病的普通beta。
Beta的体内没有信息素反馈机制,无法自发平衡信息素水平,于是这病落在他头上,就换了个病名,叫“早备后事”。
他还这么年轻,这样的消息砸下来,无异于是一个晴天霹雳。他不信邪,怀着侥幸心理,辗转找到了专家门诊,一个信息素分泌领域的大拿。
他等了好几天,一直预约不到,最后只好去买黄牛号。
终于,他坐进了诊室,拿着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的检验单,去问:“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那是个很年迈的院士,看完他的体检报告,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像没懂,徒劳地,又追问:“什么意思呢,医生,给句准话吧,我承受得住。”
院士瞧了瞧他,可能是看他坚持,顿了顿,开口说:“你的病,说白了就是基因突变。”没直接给答案,而是凝重地解释起来,“远古时候,为了保证人类的繁衍,人体自动进化出来一种强制机制,ABO人种,不管什么性别,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这么个缺陷,只是受影响的程度不一样。Beta是完全不受影响,而alpha和omega,每个月都会经历这么一遭,不听使唤的腺体会分泌大量信息素去占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发情,发疯,变成只知道交合的野兽……”
段顺咬着唇,手指紧紧攥着,强迫自己耐心地听。
“但幸运的是,他们都有拮抗受体,这个受体可以和异性的信息素结合,使对方体内超载的信息素转化成为水和二氧化碳,然后通过正常代谢排出体外。通俗点来说,发情期和易感期就是蓄洪,受体是阀门,交换信息素就是打开阀门的钥匙。专业上,我们把alpha和omega交换信息素这个类似于开闸泄洪的过程叫做标记,标记又分为临时标记和体内标记,这个你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得益于近代科技发展,标记的抑制作用已经普遍由人工制造的抑制剂来代替。我们beta,不能标记,也不能被标记,我们平庸,同时也避免了情欲失控之苦,生物是优胜劣汰的过程,拮抗受体对于不会发情的beta来说没有用,所以渐渐的从beta的基因链中就被淘汰了。我从最基本的生理层面来跟你解释你的病情,你能听懂吗?一个没有天敌的病种是很可怕的,就国内现有的科技水平而言,还没办法凭空篡改一个人的基因,你的病,我们不是不能治,而是根本无从下手……”
他越讲,段顺的脸色越白,听完以后,整个人已经是懵的。
院士问他懂了吗,他懂,在被下了死亡缓刑书后的几天内,他在网上搜过不知道多少次这个病了,什么病因,机制,早就烂熟于心了,世界上每个得病的人在确诊以后,大概都会做和他一样的事情。
可即使做再多的心理准备,从专业人士嘴里再被判一次死刑,他还是接受不了,那感觉,就跟被再凌迟一遍也没什么区别。
他不想死,就是因为想活,他才来这儿的。
他不死心地问:“大夫,世界上应该不止我一个人得这个病吧?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吗?”
“倒是有一个自愈的……”
他的眼中忍不住升起希望。
“先听我说完,”院士又说,“那个人跟你不太一样。他比较特殊,是BO双性人,家里也有点背景吧,把他送到了国立基因研究基地,用信息素冲击疗法刺激他进行了二次分化。那是很冒险,也很艰难的选择,但他很幸运,撑下来,成功分化成了omega。omega能自己产生受体,他就是这样,保住了命。”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他眼里的光急速灭掉了,嘴唇也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接受现实并不容易,尤其你还这么年轻。小伙子,你的状态,说实话,是我见过的病例里最好的,得你这个病的beta不多,大多数一经发现就已经出现了精神症状,昏迷,高热,发疯……至少,你比他们幸运,还有和家人朋友相处的时间。”
听了这话,他当时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种特异病是全世界范围的罕见难题,国内的病例不仅少,还很特殊,所以临床上现在还没有针对性的方案。我可以告诉你,目前比较推崇的是保守治疗,靠化疗,让异常发育的腺体萎缩,从而减少信息素的释放。但化疗的药物都很凶猛,对人体伤害实在很大,预后不太好。还有就是手术切除腺体……”说着看他一眼,顿了顿才说:“手术风险不用我跟你多说了吧。”
他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这个手术做不得。”
颈后腺体连着脊柱,被众多神经包绕,所以不能随意被触碰和击打,这是小学课本里就有的生理知识。
“你说得对。不是没人尝试过,生存率都很低,几乎没超过一年,全死于了并发症。”
简单清晰的话,无情地捏断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才二十五岁,本该在这世上再赖活个至少四五十年,养大儿子,孝顺老子,然后自然而然变成同他爸一样的古怪老头儿,最后病死,或者老死……这是很普通,并不特别美好的一生,可天知道,他期待,期待那样的未来极了。
现在却告诉他,你好,你最多还剩下最多半年的命,想想还有什么遗言没交代的吧。
他觉得自己真他妈倒霉到家了。
很戏剧化的是,就诊那天还正是个下雨天。
他没带伞,从医院出来,一个人走在路上,雨啪嗒啪嗒不要钱似的从天上浇下来,他从内到外从身到心都疲倦到了极致,没心情躲,就那么淋着雨,跟个游魂似的飘回了家。
总之,整个人也灰暗得同一片乌云一样,怎一个惨字了得。
自孩子出生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自怨自艾过了,可那天,久违的,他再次苦笑着这么确认:段顺,你啊你,真是老倒霉蛋了,名字这么吉利,你他妈哪次幸运过?每回你鼓足勇气要去迈入一段新人生,又有哪回没被生活迎头痛击啪啪打脸?
他不承认,可不得不接受,他这辈子,大概确实和幸福无缘。
第3章
夜幕降临,糖果市场家家商铺按时亮起了灯,路过房东刘太太的花店,段顺照例买了几枝未售罄的散花,是照顾房东生意,也是想让家里有点儿鲜活气儿。
今日是香槟玫瑰,有七枝,密匝的用牛皮纸包住,花廓饱满而挺拔,看起来一星期大概都不会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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