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经赚够了钱,快退休的年纪了,会接下温公馆管家这样一个繁琐、管理范围巨大的工作,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温励驰是个很好跟随的老板。
这个很好,不是说温励驰的经济实力有多雄厚,开出的条件多让他动心。
而是这个年轻人,太懂得如何用人。
把话说明白,这看起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却不是所有的雇主都具备的素质。
他从业这么多年,最头疼遇到的就是朝令夕改,指令表示不清楚的老板,需要他完成的事情,比如需要招待客人,或者添置东西,早上离开家一句话不讲,晚上回来想起来了才提起。有钱人要面子,连埋怨也是体面的,轻飘飘的,一句责怪的词汇也没有有,却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工作价值完全被否定。
又或者是对他的职业属性有所误解的雇主,家里没盐了也要喊他,那明明是保姆或者厨师的活儿。
温励驰就非常好,不会给他一些匪夷所思的任务,比如去买盐买米铲狗屎,下达给他的指令从来清晰又简洁,说一不二,还很尊重下属的意见。跟这样一个天生的领导者打交道,是毫不费劲的轻松事宜。
在温公馆工作将近四年,他每每回想起来自己当时接到这份邀约时犹豫的心情,都深深觉得自己做了个很对的决定。
但近来,就是这两天的事,他第一次开始觉得他的老板变得有些反复无常。
比如昨天中午,温励驰说下午家里要来一个客人。
他问是重要的客人吗?温励驰想了想,冷淡地说:“不是很重要,我爸在外面的儿子和他的父亲,”说到这里,他老板的脸色明显差了些,“只是养父,不要太过热情。”
听那口气,是温励驰很厌恶,又不得不招待的人。
大家族里谁没点涉及伦理的家务事儿,他见怪不怪,就照做了,并且先入为主地对这位将要到访的客人留下了很差的第一印象。
当然,事实也确实和他认为的大差不差,见到这个叫段顺的年轻beta之后,老板的心情变得非常不好。
他由此断定,老板真的很讨厌段顺。
他太轻视这个人了,一时竟然没分寸地随便在老板面前讽刺了他。
可谁知道呢,他老板却说出那样一句话,话里话外怪他态度轻慢。
那时候,他感觉自己霎时间从一个忠仆变成了在皇帝面前说妃子坏话的刁钻老奴。
段顺的胸口趴着小球的脑袋,深夜惊醒的小朋友终于说完了自己的委屈,在爸爸的怀里安稳睡去。
段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球的背,等到小球湿漉漉的眼睫毛渐渐干了,呼吸也沉静绵长起来,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把人放进被窝。
脑袋沾到枕头,小球的小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了抓。
段顺生怕他又醒来,赶紧把一旁的胖丁轻轻塞进那只小手。小球搓了搓那片衣角,像是确认了是自己的宝贝安抚巾,翻了个身,睡沉了。
段顺的肩膀塌下来,这才松了口气,慢慢下了床。
屋里很暗,灯没开,是为了让小球更好的入眠,他要求关掉的。
他眨了眨眼,努力躲避着家具摆放的位置,小步朝温励驰的方向走,坐在窗边的alpha安静得像个影子。
没等他走近,温励驰就站了起来。段顺蓦然停住脚步,黑暗中,温励驰朝他看了过来,身影很高大,一下子把月光遮了一半,段顺看见他家少爷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像是在斟酌该说什么,投向他的两道目光,很亮,含着些犹豫,还有踌躇不定。
温励驰也会有这样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叫他这么赧然的一停顿,段顺莫名感到身上有些发热。
抛开下午的谈话不算,这其实是他和温励驰和好以后的第一回 见面。
他想,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近乡情怯,温励驰也是。
对视并没持续多久,温励驰的神色恢复了冷淡,变脸的速度很快,显得刚才那个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是别人强行安在他脸上的。
温励驰朝门外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跟上来,接着出了屋门。
段顺小步追上去,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一时失态的温励驰太生动了吧,他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很安静,只是略微抿了抿嘴角,他还是怕的,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大屋里,他放不下戒心。
“东家……我以后会注意言行……抱歉……”
“这句话不该对我说。老陈,你对他似乎有些偏见,是我给了你什么错误的暗示吗?”
“没,没有。都是我自己主观臆断……”
小球的房间是三楼最里头的一间客房,和楼梯中间隔着一条弧形走廊,温励驰腿长,步子大,段顺被落在后面,隔得远远的,不经意听到低低的对话声传来。
两个人的嗓音都有些含糊不清,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谈论的对象竟然是自己,段顺有些尴尬。
他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干脆放慢了脚步,走两步停一下。等他慢吞吞晃悠过去,陈叔已经转身下楼了,温励驰看到了他,瞥来一眼,说:“走快点。”
楼道上,缓慢下楼的陈叔闻声回过了头。
段顺站在原地,两个人对视一秒,他看见陈叔面色复杂地朝他微微低了低头,然后很快走下楼梯。
段顺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眼高于顶的老管家竟然正眼看他了?他感到惊奇,一想,肯定是温励驰又对陈叔说了什么,或许是夸了他?否则,就前天他和陈叔第一回 打照面的那谁也看不上谁的情况,他哪能有这种待遇。
第23章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大风。段顺跟在温励驰身后从三楼走下二楼,大屋身后有排桂花树,正齐二楼高,风一吹,树枝摇晃着把回廊的窗户拍得噼噼啪啪响,仿佛有什么怪物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风声掩盖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段顺跟不上温励驰的步子,之前不敢跑,怕温励驰听到了以后回头瞪他,这下刚好借着风打树叶的喧嚣声几步小跑跟上去。
温励驰的大手垂在大腿边,随着走路的动作微微摇晃。段顺盯着看了一会儿,掌心触电似的虚握了两下,好近,他想,只要稍微一抬右手,就能牵上去。
温励驰无知无觉地走在前面,好似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人贴得这么近。一秒,两秒,段顺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把右手背在了身后。
他本以为温励驰是有话要和他谈,这也正是去书房的路。到了书房门口,温励驰却径直路过。走到回廊尽头,又是一道楼梯,只通向下面,很窄,没开灯,不像经常有人来的模样。温励驰按亮墙壁上的开关,没有解释,一步也没停地往下走。
白炽灯瞬间亮起来,照亮这道楼梯,以及楼梯间那儿一道白色的房门。段顺迟疑了一下,脚步顿在原地。
这条路他可太熟悉了,多少个夜里,温励驰睡得晚的晚上,他陪温励驰打游戏,或者健身,下楼以后累得要死,懒得开走廊的灯,就是这么摸索着走到这里来的。
那道门里,是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
温励驰已经走到了门口,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乎挡住整扇门,然后转过身,面色平静地朝他抛来一个小小的东西,“接着。”
段顺赶紧弯下腰伸手去接,那东西落到掌心,定睛一看,是把钥匙。
温励驰说:“我已经找工人搞好了卫生,你以后,还是住这里。”
廊上狂风喧嚣,楼梯间却安静又幽深,温励驰穿着睡衣,站在楼下就那么抬头看着他。
许多年前也有过这场面,是很难遗忘的一段记忆,段顺不禁恍然产生了种时光倒错感。
大概是初一那年发生的事。
温励驰极少主动来他的房间,一般有事都是直接打他电话叫他上楼去,所以那天放学回来,转个弯,在楼梯口看到温励驰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他感到非常惊讶。
说起来很巧,就连他们俩的站位,都和当时一模一样。他喊了一声“少爷”,噔噔噔跑下去,书包起起落落拍得他屁股疼,他也不在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眼睛亮晶晶地问:“少爷回来啦?怎么不打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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