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彩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见了他的人中,有对他鄙夷的,有对他谄媚的,也有对他想入非非、垂涎三尺的,但像这位先生的态度,他实在是第一次见——他对他好像也没什么意见和情绪,就单只是烦他。因为就只是烦,所以他最好是彻底滚蛋,次好是滚出他的视野,让他能够眼不见、心不烦。
琉璃彩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招人烦的一面,本来心里就悲愤难过,这回又添了惭愧和懊恼。欲走,不敢走,欲留,人家还不给好脸,简直是要活活的难死他。
这时,傅西凉走出来了。
傅西凉出来之后,扭头看了看鸡——无论什么东西,一旦为他所爱,且归了他,在他眼中便有了不凡的光彩。这小母鸡虽然带有几分秃相,但因为是他家的鸡,所以他出来进去的,便总要看它一眼。
一眼看过去,他也瞟到了一旁的琉璃彩。
这让他皱了皱眉,随即转身走到了琉璃彩跟前:“你起来。”
琉璃彩站了起来,以为他终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了。
哪知他弯腰抽出他身后的方凳,扭头看了看四周,然后走去梧桐树后,将方凳一放:“你在这里坐。”
他莫名其妙的走了过去,不由自主的捏了嗓子,发出娇声:“为什么要坐到这里来呢?”
“这样我就看不见你了。”
他又红了脸:“我到底是有多讨人厌,让你看都看不得我?”
“你不讨人厌。”傅西凉说:“我只是不喜欢让陌生人到我家里做客。”
说完这话,他见琉璃彩仰脸看着自己,一边看一边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不知是何用意,又像是被灰尘迷了眼睛,又像是在对自己使眼色。
疑惑的盯着琉璃彩,他继续说道:“你一定要躲到我家里,我也不能把你推出去,万一你一出门就被大混混抓去了,虽然抓的不是我,但我也——”
他刚想说“我也不会高兴”,但是一转念,忽然想起了琉璃彩是个男人,而自己对陌生男人不必讲绅士风度,也没有任何保护的义务。如果琉璃彩真的被大混混抓走了,他心里——他仔细感受了一下——其实是无所谓的。
不过这又有悖于燕云素日对他的教导,燕云一直让他做好人,让他要懂人情、要有人心,实在做不成,装装样子也行。
脑筋转了一圈,傅西凉最后便是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的转身走了,出门理发去了。
琉璃彩盯着他的背影,回想着那句他说了半截就再没说下去的话,便是撇嘴一哼,心想自己还真当他不识美色呢,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凡人一个。这不?自己只略施小计,向他飞了几个眼儿,他就连甜言蜜语都讲起来了,讲还没讲完,想来这家伙可能真是个老实人。
这么一琢磨,他又看见了生机,并且增添了几分自信。
楼上一直嗡嗡的,分明是有着不少人一直在低声说话,他抬起头,透过梧桐树的枝叶望了望,没看出楼上是个什么所在,反正楼下肯定就只是一户人家,因为两棵梧桐树间拉扯着一根晾衣绳,绳上还搭着衬衫、短裤和袜子呢。
而且还有一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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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去理了发。
理完发回了家,他对坐在树后的琉璃彩一眼不看,只问二霞:“燕云回来了吗?”
二霞被他问得一怔:“不知道呀,我现在过去看看?”
“不看,不管他。该在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总来。”
他步行来回,走出了一身的汗,这时便进去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然后趴到床上,翻起了他的《侦探小子奇遇记》。琉璃彩坐在梧桐树后,等着他走出来,没话找话的和自己搭讪,等啊等啊,一直等到这户人家都开了晚饭,还是没有等出他来。
傅西凉对他爱答不理的,导致二霞也不敢私自款待他。把两盘热菜、一盘凉菜、一大碗汤、一盘豆馅凉糕,一大碗白米饭端上桌去,她先尽着傅西凉吃,约摸着傅西凉吃到八分饱了,她对于剩饭剩菜的量有了个估计,这才小声问道:“那个琉璃彩还在树下坐着呢,要不要也给他点饭吃呢?”
傅西凉答道:“随便。”
说完这话,他继续吃,待到吃饱喝足了,他推着自行车,又出了门。
二霞拿了一只白瓷大碗,先盛了大半碗饭,然后用筷子拣那盘子里还有些形状的炒菜,整整齐齐的夹进碗里,力求看着新鲜洁净。另取了一双筷子,她捧着大碗走去了梧桐树下。
在她眼中,琉璃彩和电影明星是一样的,将那连菜带饭的一大碗捧出去时,她紧张得很,也不敢看他:“您也吃点吧,这都是……干净的。”
琉璃彩虽然貌似一位美丽的娇娥,其实本质是个大小伙子,而且是个常年练功、不少出力的大小伙子。今天他从早上就开始糟心,一整天不是哭闹就是逃跑,基本没吃什么,到如今冷静下来了,怎么不饿?一手接过大碗,一手接过筷子,他见筷子刚刚洗过,还带着水珠,便把筷子往袖子上一擦,然后端着大碗就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且嚼且道:“谢谢你了,妹妹。”
二霞见他食欲如此之好,心里倒是颇为安慰:“没汤了,我再给你端杯水过来。那个……你也别上火……”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怕让楼上的人听见:“都知道报上写的那些都是编的,大家都是看个热闹,没人真信……”
琉璃彩对着这个好心眼的女仆,因为并未想要得到女仆的钱和爱,所以大大方方的露了真面目,一伸脖子咽了一大口饭,他也放轻了声音:“那他们全拿我开玩笑,我也受不了哇。”紧接着摇摇头:“唉,什么都甭说了,反正我今年就不该来天津。”
抬筷子头指了指大门,他小声又问:“这家里就只有你和他?”
二霞点点头,开始预备撤退——有不少的人,在得知了这家里只有她和傅西凉两个人后,便开始不拿好眼神瞅她。
琉璃彩又问:“他是少爷,你是丫头?”
二霞换了个说法:“我是他雇来的女仆,管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一个月五块钱。”
“他没家呀?”
“有个哥哥,不一起住。”
“他那人是不是脾气有点怪?”
二霞怕琉璃彩对傅西凉有什么误会,再惹得傅西凉不痛快,故而直接告诉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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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彩和二霞聊了起来。
二霞是读过长舌日报的人,面对着琉璃彩,她好奇之余,又是心中有鬼,没敢报傅西凉的姓名,更不敢说他就是“F君之弟”,一边聊一边又不住提防着楼上,怕那位葛社长忽然伸出头来。
她认为琉璃彩今年确实是不该来天津,连逃都逃得这么不妙,如今他头上随时出现大混混,身后楼内大概正坐着F君,而F君之弟等会儿就会回来。只有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端着大碗往嘴里扒拉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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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坐在了侦探所大门旁的马路牙子上,身后人行道上停着他的自行车。
他实在是很想再来个人看看他的新自行车——非得今天才行,过了今夜就是第二天,自行车就算不得是崭崭新了。
他想得没了办法,只好采取了守株待兔之法,不管来的是谁吧,反正今夜他一定要等来一个。
结果就在天色微黑之时,一辆白色汽车从街口拐进来,越开越慢,最后停在了他面前。车门一开,傅燕云跳了下来:“弟弟?”
傅西凉仰头看他——终于等来一个了,他又高兴,又生气。
傅燕云这一天忙得如同陀螺一般,还前往葛府,感谢了葛老太太前些天对他的关怀。虽然忙成了陀螺,但他心情舒畅,宛如新生,仿佛是从一团黑雾中逃了出来,又见了太阳和蓝天。
伸手摸了摸弟弟那个新剃的时髦脑袋,他笑着又问:“怎么自己坐在这里?要以身饲蚊吗?”
傅西凉抡起胳膊,狠狠打了他的小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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