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老陈头伸着脖子看他。
陈林虎“嗯”了一声,想起老陈头听不清,埋在饭碗里的脑袋又点了点。
“好吃吧,”老陈头乐呵呵地往自己饭里挖了一大勺红油辣椒,“知道你爱吃炒透炒软的番茄,特地猛炒的呢。”
陈林虎不挑食,爱吃的不爱吃的都能吃,也不知道这老头儿什么时候瞧出来他这些小讲究,林红玉和陈兴业都不一定知道。
“不是雇了人做饭打扫吗,”陈林虎把掉在桌上的一粒米饭夹起来放回碗里,吃得更仔细了点儿,“你怎么还自己做?”
老陈头不屑:“你爸就是浪费钱,扫个地做个饭的事儿,我用得着人伺候?”
“七十一了都,”陈林虎这回没顺着老陈头的话,嘴角往下垂,“烧水都听不见壶响,你说用不用?”
老陈头被揭短,正要急,一瞧见陈林虎可以去混□□的表情,赶紧道:“也没辞退,我就让那人一三五来,人家也得歇歇不是?得科学用人!况且我也得干活啊,哪能有了钱就跟土财主资本家似的呢?”
陈林虎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你看你那表情,跟你爹一样,说变就变,”老陈头话多得不行,“都是属狗脸的。”
陈林虎还没回话,他又改口:“不对,你爸属狗脸,你这是虎相!”
幸亏陈兴业这会儿不在,不然这俩人当场就得呛呛起来。
陈兴业和老陈头倒不是感情不好,平时也惦记对方,就是说不到一处去,两三句话就能开骂,重点是陈兴业还吵不过,只能单方面挨骂,气的抽烟的手都直哆嗦,差点儿比老陈头先得帕金森。
听自个儿爷爷骂自个儿爹,陈林虎非但没有不适应,反而点了点头,还夹了一筷子芥菜丝放老陈头碗里以示赞同。
“你爸这回怎么不来?”老陈头又问,“你妈也没来,就让你自己坐车过来?”
陈林虎点头:“忙。”
“忙?”老陈头眉毛倒竖,语调都大的走音了,“忙也没见他俩少吵一顿架啊,儿子上大学倒是忙的连送的功夫都没了?他俩是不是又因为谁送谁不送的打嘴仗了?”
“没,我妈要出差,”陈林虎淡淡道,“我爸走不开,陈童感冒了,这几天他跟杨阿姨轮流带着去医院。”
老陈头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快速地看了陈林虎一眼。
陈兴业跟林红玉在陈林虎初一那年离婚,两年后再婚,陈童是陈林虎同父异母的弟弟,还小着,有点儿体弱多病,老陈头没见过他几面,倒是常听陈兴业提起。
“小娃娃感冒是得重视,让你爸忙去吧,”老陈头咳了一声,“不然还以为哪家小孩儿都跟你似的,身强体壮,喂啥吃啥,打小就省心。”
陈林虎笑笑,没说话,心想我拳打幼儿园那会儿,陈兴业跟林红玉也没少操心。
一顿饭吃完,陈林虎洗碗刷盘后在老陈头的催促下,把买给老陈头的蓝牙收音机拿出来。
老陈头年纪不小,爱追时髦的心却一点没改过,年轻时候喇叭裤皮夹克,头发打摩斯打得跟狗舔的一样反光——这点儿倒是也没变,他脑袋现在还反光。
智能机出来的那一年老陈头就已经紧追时代步伐,太难的东西玩儿不了,微信斗地主刷视频还是可以的,没少发《年纪轻轻就脱发,只因吃了这样东西》一类的垃圾信息给陈兴业,专门气自己儿子玩儿。
陈林虎给老陈头仔细讲解了一下收音机的用法,老陈头就明白了个大概,边戴着老花镜连手机的蓝牙边叨叨:“对了,你来之前你爸特地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多看着点儿你,说你高三浑得很,让多留意你谈对象没,谈了就告诉他,还不让我跟你说,咋回事儿啊?”
陈林虎眉毛一挑:“不是不让你跟我说吗?”你怎么全给抖搂出来了。
“嗐,我不跟他好,”老陈头大手一挥,“他没意思,我跟你好。”
陈林虎知道陈兴业是什么意思,自从高三他眉梢挨了那一下,陈兴业难得开车接他回家之后,有些事儿就跟鱼刺一样扎在了陈兴业喉管里。
“没怎么,”陈林虎语气平平,“没考上他定的那几所大学,让他丢人了。”
见老陈头没听清似的,陈林虎忽然大声喊了一嗓子:“我考砸了!”
他早在老陈头下午跟人吹他成绩好的时候就想说了,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这四个字表达的事实会让陈兴业暴怒,让林红玉焦躁,陈林虎还没琢磨出来会让自己怎样。
只有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他对自己十几年学业的总结。
总结就是,他让陈兴业暴怒,让林红玉焦躁,暂时还不知道会让老陈头如何。
老陈头愣了片刻,一巴掌拍到陈林虎背上:“老子耳朵还没聋呐!”
陈林虎张着嘴,老半天才憋出几个字:“那我小点儿声。”
心里那点儿刚酝酿出来的情绪还没抓住细品,就让老陈头一巴掌拍得四散奔逃。
收音机长得小巧,嗓门倒是大,老陈头拍完孙子顺手按了个播放,一嗓子“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差点把房顶掀翻,爷孙俩赶紧合力把它给关哑火了。
“声音大,晚上别公放。”陈林虎说。
“这动静可够我听了,”老陈头乐得合不拢嘴,“白天我听歌儿的时候用!我不光听戏呢,我比隔壁院儿那老头时髦多了,听流行歌!”
陈林虎还真没想到:“什么流行歌?”
“反正你们也都听,”老陈头宝贝一样拿好收音机,拍拍腿站起身,“不跟你扯了,我跟人约了晚上打斗地主,你瞅瞅你这乱的,收拾收拾。”
行李箱敞开,里面的衣服裤子、几本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都散在一旁。
老陈头看了两眼,弯腰捡起一件儿厚毛衣:“你这箱子里怎么什么季节衣服都有,还有这件,你初三那年来这儿过年就穿的这身吧,还穿的上?”
他拿着衣服往陈林虎面前一比划,光袖子就短了一大截。
“童心未泯啊?奶嘴儿咋没带一个?”老陈头直乐,“你就这么收拾行李的?”
陈林虎坐在床上没吱声,捡出两件穿旧了的衬衫搁在旁边,又掏出一瓶花露水,最后在箱底翻出来一罐痱子粉。
看着手里的痱子粉,陈林虎惊讶于林红玉竟然还记得家里有人爱起汗疹,只不过记错了人,陈林虎从来没被汗疹困扰过,他从小到大就挺皮实,不需要爹妈过多操心。
“这都带的什么玩意儿,”老陈头也看出来了点儿不对劲,“谁给你收拾的,当我这儿是劳改农场啊,花露水都得自备。”
“给,”陈林虎把花露水往老陈头手里一塞,“给你当香水。”
“滚蛋。”老陈头往他额头拍了他一巴掌。
陈林虎侧头,没让他碰到额角,巴掌拍在了肩膀头。
“用吧,”陈林虎没什么表情地继续收拾行李,“跳广场舞的时候喷,老太太们都喜欢着呢。”
“老太太审美比你好。”老陈头拿着自己的宝贝收音机走出小卧室,站在门口又看了陈林虎一会儿,才开口,“虎子,你得开心啊,你考上大学了啊。”
陈林虎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
“明儿别睡懒觉啊,我叫好早餐了,有人送,”老陈头快乐地捧着收音机撂下一句话,“敢赖床我拿电喇叭轰你。”
陈林虎洗完澡躺回床上,才琢磨过来“电喇叭”说的是收音机。
老陈头果然是他家最难琢磨的人。
这一天过得乱七八糟,陈林虎逮扒手时蹭出来的伤口洗澡时泡得肿胀,一抽一抽细细疼起来,他睡不着,拿过笔记本电脑想联网打会儿游戏,开了机才想起来老陈头这儿没扯网线。
头顶的老空调破锣嗓子一样嗡嗡响,温度却降不下来多少,陈林虎烦躁地随便点了一圈儿,下意识搜索周围的WI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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