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呈当时觉得贺予除了基本的医疗项目之外,也需要多出去散散心。很多医生会认为,对于精神病人的治疗,大多需要依靠药物,但是谢清呈是另一学派观念的,他认为精神状态是人对于所处环境的一种反应,不应该把精神病人当作一个单独的病案个体和社会割裂开来,药物无法在精神疾病的斗争中起到决定作用,一个病人能不能走出来的关键,在于重新建立他与社会,与家庭之间的桥梁纽带。
于是,他把这个意见和吕芝书说了。
吕女士在打着商务电话的百忙之余,抬起眼不好意思地对谢清呈笑笑:“我没时间,谢医生,你带他去吧。”
谢清呈压着火:“他是你的孩子。”
吕女士谈生意谈出惯性了,头也不抬地:“我给你加钱。”
“……”
然后吕芝书就拿着手机高谈阔论地走了,她好像首先是一个商人,然后才是一位母亲。胖胖的贵妇人自始至终都在电话里笑眯眯地叫着“张总,李总”的,视线从未落到谢清呈身上哪怕一次过。
更别提站在谢清呈身后的贺予了。
谢清呈回身低头,却见贺予对于母亲的举动并没有在意,他好像已经很习惯于这样的亲子关系了,正坐在沙发上眼也不抬地给自己剥一只金黄灿烂的大橘子。
那橘子比他的手还大,剥到一半,贺予没有握住,橘子落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去了茶几底下。他跳下沙发,想伸手去捡,视野里却映入一只鲜艳欲滴的平安果。
“掉在地上的还吃?”谢清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软,他把平安果递给了贺予,拾起了落了灰的橘子。
“明天我带你去游乐园。”
于是第二天谢清呈就带了妹妹和贺予两个人一同去了游乐园。谢雪性格好,爱笑,会照顾弟弟,贺予整个人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
但是回来的时候,天忽然下起了大雨。
好不容易打到车,三个人都已淋得够呛,而贺家别墅在远郊,距离有些长,谢清呈就把俩孩子先带去了医学院宿舍。
谢清呈的大学宿舍也和现在贺予的学校一样,四人一间。
他带着俩落汤鸡回来的时候,室友们都忙着在实验室搞项目,寝室里空无一人。
“哥哥!你养的仙人掌开花了!”谢雪一进屋就熟门熟路地扑到谢清呈的书桌上,灿笑着拨弄起了蛋壳盆栽里簇着一圈鹅黄色小花的仙人球,“哇……好漂亮呀。”
她显然已经不止一次来她哥的宿舍串门了。
谢清呈给两人各泡了一杯热姜茶,不由分说地塞到俩孩子手里。
“趁热喝完。”
谢雪喜欢辛辣的食物,捧着姜茶就唧唧地喝了起来,一杯热姜茶很快就见了底,贺予却不行——少爷吃不得刺激性太强的东西,低着头捧着杯子半天也喝不进两口。
谢清呈去浴室洗手了,贺予正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一杯热辣冲鼻的东西,旁边谢雪却一声满足的喟叹:“好好喝哦。”
“……”贺予侧过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谢雪也扭头,冲他嘿嘿地笑了,眼睛直往他杯子瞟:“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不,我很喜欢。”贺予淡道。
“怎么可能,你看你这么久了才喝这么一点点!”
贺予笑了一下:“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舍不得喝。”
“……哦……”谢雪好像被说服了,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目光转过去。
贺予直到这时候才把自己早就想拱手送人的马克杯递给她:“给你。”
“哎?你、你不是喜欢吗?”
“你想喝我让给你。”
小傻逼的眼睛一下睁大了,感激地接过热姜茶。
贺予不忘淡定地叮嘱傻逼:“喝快点,不能被你哥哥发现我把我这杯让给你了。不然他又会训你。”
“嗯嗯嗯。”被卖了还在替人数钱的谢雪感激涕零,咕咚咕咚以极快的速度一口气把热茶喝了个见底,还差点被呛住,“咳咳咳……”
贺予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背。
“我最喜欢喝姜茶了。”谢雪缓过劲儿来,眼睛温润,捧着尚有余温氤氲的马克杯,悄声对贺予道,“小时候天下雪,我们住在小巷子里,没有取暖的东西,我哥就给我泡这个……”
明明是那么艰难心酸的经历,她说的时候,瞳中却是一闪一闪发着光芒的。
好像在回忆什么无比有趣的往事一样。
谢清呈洗完手回来了,他看了并排坐在自己宿舍床沿的两个小孩儿一眼:“你们俩喝完了?”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交换了秘密,贺予很淡定,谢雪有些慌张,飞快地点了点头,只是她在点头时,因为喝得太撑,忍不住微张小口,小小声地打了嗝。
谢清呈没有再管他们,回身去衣橱里找换洗衣物。小姑娘学散打的地方就在医学院附近,每次上完课都是一身热汗,谢清呈特意给她备了几件干爽的衣服,方便她过来换,这时候倒也派上了用场。
“要贝拉还是要辛格瑞拉?”当大哥的在衣柜里翻找着,从他那淡薄嘴唇里说出来的却是两个柔软的童话公主的名字。
小女孩很高兴:“要贝拉!”
谢清呈递给她一套淡黄色的公主裙。谢雪欢呼一声,捧着裙子噔噔噔跑去洗手间换衣服了。
谢雪走了,贺予还湿漉漉地在床沿站着。
谢清呈在衣橱里又继续找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干了一件非常不是人的事情——
“你穿这套吧。”
贺予接过衣服,展开来一看,淡定地:“谢医生,您弄错了。”
“没弄错。”
贺予僵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眼睛微眯着,神情逐渐浮现了无法掩藏的阴冷。
“您递给我的是裙子。”
而且还是辛格瑞拉的蓝色公主裙。
面对贺予压抑着的怒火,谢清呈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居然笑了一下,只是他那张凝霜含雪的脸庞哪怕是笑着的,都让人分不清是冷笑还是真的笑。
“你没得挑。我就只有这一件是合适你尺码的。”
贺予:“我想我可以穿您的衬衫。”
谢清呈抱臂,往高低床的梯子上一靠,自上而下睥睨着他:“小鬼。我的衬衫你穿大了。”
“……”
“不穿?不穿你就只好裸着出去了。”
“……”
外面雨声不歇,成了当年这段对话淅淅沥沥的背景音律……
成康精神病的火势慢慢地得到了控制,消防员相继进入,警察也忙着做调查。谢清呈和贺予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往事的倒影。
贺予说:“你当时还和我说,我不亏,公主裙口袋里有一颗糖,建议我翻一翻口袋,算是给我的精神补偿费。但我说你给的那是毒药,我才不吃。现在想想,你那时候真的很缺德。”
谢清呈:“……不记得了。”
说着就要走。
“骗鬼呢你。”贺予一把抬手将他的去路拦了,手撑在谢清呈身后的大树上,眯起眼睛,“不记得了?不记得你被江兰佩抓住的时候,怎么为了提醒我翻一翻你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和我说辛格瑞拉里的糖果?”
谢清呈一点也不心虚,面色冷淡:“巧合。”
贺予就来火了。
他觉得自己当时把谢清呈带回宿舍还给他一件T恤穿真是便宜他了,现在看来,就算叫个闪送也得给他弄件婚纱穿穿,还得是情趣款大腿带蕾丝内扣绑带的那种,丝袜都给他穿上,不穿就把他拷起来丢床上硬套上,不然羞辱不到他,因为这男人也太不要脸了!
“不记得了是吧?”
他低头和他说。
“那您以后可得小心点,别再把自己给弄得那么湿……”贺予的眼神慢慢溜过谢清呈的眉眼,他轻声道,“不然下次我给您穿的,可能就不是旧T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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