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我身边这个是我今天认识的一个帅哥,气质超绝,高知教授,年薪百万,你们看他身上那件绝版T恤,啊,对啊,就是他请我吃的饭,现在他要送我回家。谢谢大家的祝福,谢谢!”
谢清呈简直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聋了,刚想转头驳斥她,白晶已经很灵活地把镜头一转顺便切了静音。
“不好意思哥哥,谋生不易,不要拆穿我好不好。”
谢清呈:“……”
他就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把虚假的幸福放在网上,用膨胀的物欲去吸引看客。
不过这也就算了,他也不想和小姑娘多计较。
原本这场相亲就该这样隐忍着结束了——如果不是,他们接下来遇到了一个人的话。
那个意外之中的人,是在三岔路口出现的。
当时谢清呈和白晶走了十多分钟路,来到了人少的路边,在那里等车。白晶正眉飞色舞地和直播间的粉丝们介绍当季的高端奢侈品。
介绍到一半,敏锐的白晶忽然从自拍镜头中发现了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来回晃动着,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她起先没有太在意,但很快地,这团影子居然朝她的方向迅速逼近,等她反应过来时,镜头的画面里已经映出了一个肮脏的老流浪汉的脸,直直地朝她身后扑过来。
白晶一下子愣住了,回头一看,不禁尖叫出声。
那是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糟老头子,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没人怀疑这衣服脱下来之后就再也穿不上去了,因为几乎全是大小不一的孔洞。老头身边还跟着一只瘸腿黄狗,这会儿也跟着窜过来朝着白晶狂吠。
“闺女!闺女!我可算是找到你了闺女!”
“呀!你有什么毛病!谁是你闺女!走开呀!”
“不,不不不,你是我闺女啊?闺女,你不认识你老汉了吗?你快让老汉看看,老汉都多久没见着你了……”老人似乎是有精神疾病,一边却流着泪,一边情绪激动地要过去抱住白晶。
白晶吓得花容失色,直播镜头也没关,连连后退,歇斯底里地尖叫道:“神经病啊!你谁啊!滚开啊!”
“闺女,你怎么能不认识我了呢?”老头老泪纵横,往前抢了两步,黑灰色的枯瘦手指像从余烬中不甘心伸出的炭,颤巍巍地往前扒拉着,“我……想你啊……爹想你啊……”
他说话一股浓重的中原乡音,显然并不会是沪州人白晶的父亲,谢清呈立刻判断出了状况,把白晶拦到身后,安抚道:“没关系,你躲我后面。”
白晶惊魂未定地:“他好吓人!这种人怎么能在路上闲逛啊,城管不管的吗?啊啊啊!!!”
话音未落,她又歇斯底里地跳着脚大叫起来,原来是老头儿身边跟着的那只黄狗绕过来在她脚边直嗅。
“救命啊!它、它要咬我!这狗怎么回事!没有狗绳的吗?”
白晶边叫边跑,仓皇抓着手机就想打报警电话。
在她看来,老流浪汉本来就已经够可怕了,这种丑陋的流浪狗更是让她惊慌失措,统统都该抓起来!更何况他们还吓到了她,打断了她的直播……噯,等等,她的直播!!
白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直播一直没关,慌忙拿起手机一看。
几秒钟之后,她的瞳孔剧烈收缩,简直不敢相信——
她那平平无奇的直播间,平时也就二三十个人观看,这会儿却因为这个离奇的突发事件,居然已经在几分钟之内涨到300多人了!
屏幕上的人数还在直线上升,弹幕刷着在线留言:
“靠,发生了什么啊,沪州夜惊魂?”
“好像是遇到了有神经病的流浪汉,主播!你还好吧?你把镜头对过去啊,想看现场情况!”
“刺激刺激,就在我家附近哎!”
“那个老流浪汉不会是咸猪手吧,居然要抱主播哎,主播你快去看看!有情况要立刻报警!”
如同氢气球上升一样的弹幕中,忽然有个火箭升空,然后在直播间屏幕上砰地炸开。
白晶浑身一震,这一炸,就把她给炸醒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去做,连忙捋了捋头发,调整镜头,然后在谢清呈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从他背后冲了出去。
谢清呈:“你当心!”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前一秒还胆怯不已的女孩,此刻竟然不顾危险,昂着俏脸站在老流浪汉旁边——但提前注意把自己的昂贵小包反背到后面,以免被老头蹭到。
“你看清楚了,你口音都是外地的,怎么可能是我爸爸?糟老头子,你好色想借机揩油,你以为我瞧不出来啊?不要为老不尊了好不好!”
老头受惊了,往后退了几步。
这样一来,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谢清呈意识到那老人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恶意,仔细瞧去,老人脸上的哀戚太深重了,并不像是装的。
谢清呈不由皱眉:“白小姐,你能把直播关了吗?这位老伯看上去状态不大好,他可能是找错了人,你先打城管电话吧,一起处理一下。”
白晶哪里听他的,眼瞅着直播间观众蹭蹭往上涨,她都不嫌老头儿臭了,把自己一张粉脸挨得更近。
“哎,你看看,家人们也来看看。”白晶让流浪汉瞧她举着的手机屏幕,自拍杆加前置镜头刚好摄入两人的全身,“老色鬼,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你对比一下。我会不会是你闺女?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看看你这一身破布,蓬头垢面,你还说你不是来揩油的吗?”
老流浪汉先是一懵,随即就顺着她的指引眯起眼睛顺着自拍杆看过去。
他应该是看清屏幕上两个人的样子了,所以先是一愣,然后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不堪,慌忙要往后跑。
他跑了,白晶反而来劲了。
原来让一个有洁癖的主播在瞬间克服心理障碍,贴着一个糟老头子拍摄,只需要蹭蹭地往上涨粉就行。
“大家看看!这就是变相的骚扰!他肯定是假装精神有问题,看我揭穿他的真面目!”白晶追着要把老头摄入镜头里,冲着老头喊,“喂!你过来啊!你不是说我是你闺女吗?沪州这么大的地方,治安这么好,你也敢来碰这种瓷!你也不看看自己那浑身馊臭的模样!你过来!”
老头似乎是清醒了些,但又似乎没那么清醒,眼神一半混沌,一半恍然。
谢清呈在旁边看着,已经确定了这老人绝不是来揩油碰瓷的,他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如果要他形容的话,仿佛一只颠沛流离走过了大半个中国,流荡到江南烟雨里的瘦狗。“寻找”这个词已经成了他的骨像,一眼望去都能看出他是丢了什么东西,一直在苦苦追寻。
但白晶并不在乎这些,她做了大半年主播,自己平平无奇吸引不了几个观众,却对其他努力去经营的同行眼红心热得要命。
曾几何时,她绞尽脑汁也赚不到眼球,便愤恨地跑到那几位知名带货主播下面刷屏辱骂。
今天她骂这个:“你装什么!摆出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还不都是资本运作起来的?你展示的根本不是真正的田园生活!”
明天她骂那个:“一个男人拿着女人的血汗钱,买着豪宅别墅,别人都说了,你们买的每一支口红都是他家的砖下之魂呐!买他东西的女人们还不肯清醒吗?!”
后天她再换一个骂:“说什么自强自立的现代女性,整天就知道卖惨,主播不是你的工作吗?你累但你赚到钱了啊,你挨骂但你赚到钱了啊,给你这么多钱,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没人知道她在被窝里刷着手机时露出的狰狞嘴脸,她在湍急的地铁里,在繁华的楼宇间,在衣香鬓影中,在纸醉金迷里,永远都是那个踩着高跟鞋,努力经营着事业,卑屈讨好着贵客的Cindy。
弯着腰,费力地维系着仪态,蹲下身子,纤纤玉手为陈太太李太太们扣上鞋扣,恭敬地鞠躬送他们走出宽阔的金色门厅时,没人知道她有多少次望着那些摇曳生姿的背影,想着,有一天她也可以让最高傲的柜姐俯首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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