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景更得意了:“两个泥腿子,怎么会知道钱藏在哪里,冒着吃枪子的风险杀了人,拿不到一分钱,岂不是太惨了?”
汤志学的案子已经没有任何疑点,霍染因又说起钱树茂的铁锤:“不过泥腿子钱树茂22年了还对杀人的铁锤记得非常清楚,甚至知道一些秘密特征,所以聪明的老板没有用假铁锤骗过他。”
孙福景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的手抖了抖,枪托撞在林芸的肩膀上。
但这回林芸没有动,她也跟着听得呆了,可能恐惧到了极致,就是麻木吧。
“钱树茂是2月1号晚上从你手中拿回铁锤的,你为什么忽然在那天同意把铁锤交还给他,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反复看了2月1号的所有报道,并试图把自己代入钱树茂,都没有想明白,直到刚才你的那番话,让我意识到我作为警察,很难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你非常自负,又看不起赵、钱两个人。他们在你心里,只是一个杀人的工具,工具没有必要知道你的计划,警方对你的口供问讯是不会对外界披露的,他们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你为他们做过不在场证明这件事。”
“你只需要对他们说,9点把汤志学杀了,杀完以后好好呆在工地,警方那边我会打点好,保证你们不会出事,同样可以起到合谋的效果。”
“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才能解释,为什么钱树茂2月1号要来找你,并能从你手里讨到假凶器。因为那天,他看了半颗白菜的视频,他忽然发现——你,孙福景,22年前说凶手9点半出现在你家,而他和赵元良都有9点半的不在场证明。你做了一个伪证,这个伪证的出现,意味着在钱树茂眼里,本来和汤志学案撇的干干净净的你,忽然间有了联系。”
正如当日霍染因见到泄露了大量警方调查细节的视频时候曾断言的。
视频发出,打草惊蛇。
毒蛇确实被惊起了,露出尖牙,吐出蛇信,可惜他的敌人也是条毒蛇,是条比他更为聪明的毒蛇。他们凶残的博弈却牵连了至为无辜的人们。
导致那些已经活得无比艰难的人,死于绝望。
“……这之后你们究竟交谈了些什么,我想孙先生可以和我具体聊聊,就没必要让我过多猜测了,不外乎是一些安抚,放心的话吧。但是最终,发现讨来的是假凶器的钱树茂意识到,你终究还是想把他当替死鬼,于是他起了杀心,他买了硝酸银,制作了公众号软文,想要杀你。”
“队长,你确实聪明,是个扎扎实实的文化人,在只剩下这么点线索的情况下,还能把事情推理到这个地步。”
但孙福景又露出了微笑,带着不屑神气的微笑。
“泥腿子。我说了,泥腿子。你觉得区区的泥腿子,能够想出你说的那些事吗?公鸡吃了仙丹那还是公鸡,癞蛤蟆以为骗个吻就能成王子?”
“你的意思是——”
霍染因看着孙福景极度轻蔑的样子,回顾自己的推理,他有了全新的猜测,如果说——
“所有的事情,制作公众号软文,制造更多的模仿案,都是我告诉钱树茂的。”
之前一直对自己的犯罪含含糊糊的孙福景,在这时候开诚布公。
但他当然不是良心发现的自首。
他是在炫耀。
越自负的人,越无法容忍自己的功劳被他人侵占。
当霍染因长段推理说出了他多年来的精彩计谋后,他终于忍不住,要面对“懂得自己”的人,公布才华,展露聪明。
“他想杀我,他想杀我的心,从他那双眼里赤裸裸的展示出来,他看着我的每一眼,都告诉我,他想要吃我。于是我给他指条路:
“利用家长,传播焦虑,引发混乱。啊……那时候沪市的案子其实还没发生呢,他是下午来找我的,但媒体报道了会发生什么,这种人类劣根性还需要例子摆出来才能想到吗?
“我哄他,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警察会被这些模仿案弄得疲于奔命,模仿案越多,警察就越忙,也越想不到我们,藏叶于林嘛。他完全听信了,又自以为是的觉得这个好办法能另做他用。唉,你没有在现场,没看到他那副蠢样子。他恨不得拿出笔来把我说的每一点记录下来,然后依葫芦画瓢,把我给杀了——实在太可笑了。”
孙福景真的笑出了声。
“我二十年前就玩过的花样,他二十年后,从我这里听完了又拿到我跟前来丢人现眼,那祖上八辈子传下来的笨味儿,再多的钱,也洗不掉。他不死,谁死?”
“而这也成就了你真正的‘藏叶于林’计划,在所有警力都聚焦在投毒案的时候,用一种最简单的办法,一个看似没有任何疑点的车祸,将隐患扼杀。”
“是啊,本该是这样的。”
孙福景感慨道,他看着霍染因阴沉的脸,又微微一笑:
“可惜碰上了你这么个聪明的刑警队长,刚才我没问,你也没说,现在我想再了解一下,你贵姓?”
“他姓纪。”
屋外头忽然插进一道声音。
纪询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站在霍染因旁边,先对霍染因面露赞扬:“这种行云流水的推理方式,有我的真传了,纪染因警官。”
接着不等霍染因说话,他又转向孙福景,伸出手:
“自我介绍,我姓霍,霍询,是宁市公安局特别行动组组长,这位纪警官的顶头上司。你所提出的要求,我能做主。”
第六十二章 薄刃嗜血。
“十分钟到了,车子到了吗?”毫无疑问,孙福景真正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出路。他瞥一眼纪询伸出来的手,面露哂笑,“警官,这不是酒会上的商业谈判,我不会和你握手,让你缴我的械的。”
“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纪询神色自若收回胳膊,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宽大羽绒衣,收起平日里总是没精打采的惫懒模样,罕见的挺直背脊,微抬下巴,诙谐暗含讥讽,疏朗蕴满锋利,于是一转瞬间,他真成了地地道道的行动组组长。
“不过我们不会让你带着人质离开。”
“那大家就一拍两散!”
孙福景面露凶狠狰狞,但紧跟着,纪询说出的下一句话,又打断他的情绪。
“但我们可以答应你的最初的条件,先开枪自伤一臂,再和你交换人质。”
孙福景霎时愕然。
纪询没有给孙福景消化思考的时间,他说完话后,余光迅速扫遍周遭的布置,往右后方退了小半步,随后向霍染因伸手要枪。
但霍染因的速度比他更快。
刑警队长抢先一步,抽出腰间枪套里的手枪,牢牢握在掌心。
纪询不以为意,收回手:“行,队长枪法准,让你来,要让我自己来,我会怕的,确实有点难以下手。”
他说话带笑,还环顾四周,颇有些古代关羽刮骨疗伤而面不改色的英雄气概。
自然而然,最后,这道视线落在霍染因身上。
霍染因神色莫测,如浪潮一样汹涌的想法掩盖在他坚冷的外壳下,只有那只不知觉摩擦扳机的手指,多少泄露出他内心的犹疑与惊愕。
纪询抬起左手,手指指向右臂。
“这儿。”他稳稳告诉霍染因。
这空隙里,孙福景从愕然中醒过神来了,他脸上流露出看好戏的神色,甚至出言煽风点火:“我讲究诚信。只要你愿意照胳膊上开一枪,我就愿意交换人质。不过我想,这恐怕太难为队长了吧……”
霍染因的手臂抬起来了,枪口直指纪询肩膀。
孙福景脸上看戏的神色更浓,看似劝说,实则激将:“队长真的能枪击自己的同伴,自己的上级?万一这一枪没有打好,打中了骨头和经脉,让这位组长的手臂再也没有办法用力,那该留下多么重的心理阴影啊。”
“这你就错了。”纪询说。
“哦?”孙福景,“我哪里错了?”
纪询微微侧头,他看向孙福景,嘴角牵起一缕饱含深意的轻蔑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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