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了和上次一样的面,等待过程中,状似不经意般问起了方才那孩子的事。
“你说程涛啊?”老婆婆一脸八卦,道,“他就是之前给你说的,妈妈跟人跑了,家里有个妹妹和残疾老爸的那个孩子。去年还在路上晃荡,搞些小偷小摸的,我都以为这孩子要废了,结果峰回路转,不知怎么就引起了政府的重视,不仅想办法让俩孩子回学校上了课,还给孩子爸找了家护理院,钱也是什么什么组织资助的。”
老爷子加入进来:“这就叫运气好。听说学校免去了兄妹俩的一切费用,政府还给申请了低保,虽说钱不多,但小孩子花不了几个钱也够了。有时候程涛会来我们店里买吃的,都是最便宜的素面,我看着心酸啊,上个月开始让他晚上作业做完后过来帮帮忙,洗两个碗,回去就让他带点菜走。”
“程涛和他妹妹好像读书都挺好的,老师也高兴他们能回学校继续念书。真能有出息就好了。”老婆婆感慨道,“咱们这地方,我不怕你笑话,就是个山鸡窝,土生土长的没几个拿得出手的,能读到高中都算有文化了。就纪家那孩子不一样……”
她一指纪晨风家的方向,竖起拇指道:“他是山鸡窝飞出的金凤凰。学识、长相、品性,那都是一等一的。我是注定一辈子当山鸡了,就希望这些小的,山鸡变凤凰,能变一只是一只。”
所以,程涛谢谢我,难道是谢我将他重新拉回正轨,让他可以有机会重回校园吗?
那他可就谢错人了。
虽然当时与纪晨风一道将他扭送到了警局,可内心深处,我其实并不相信这样做会有什么改变。潜意识里,我认定这里是臭水沟,这里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洗去身上的污浊腥臭。比如严善华,比如我。
而纪晨风不一样,是因为他生来就不同。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命运是可以打破的。
今天以前,我一直都认为在周及雨和纪晨风的这段关系中,无疑周及雨对纪晨风的吸引力更大一些,但或许正好相反……
纪晨风就像黑暗里的光,让污秽的蛇虫鼠蚁既向往,又畏惧。
或许,是周及雨不由自主被纪晨风吸引也不一定。就跟我一样。
吃完了面,我磨蹭了许久不愿走,两位老人可能难得有人跟他们说那么多话,也由着我坐到关店。
听他们说了不少蝇城往事。什么以前纪晨风和周及雨经常来他们店里吃面,后来周及雨一走好多年了无音讯,纪晨风就很少来了。上次周及雨回来还来看过他们一次,变得大不一样了,老婆婆直呼差点没认出来。
又说起严善华,说二十多年前,他们还在路边摆摊,一天突然看到个女人抱着孩子在路上哭。
上前一问才知道,女人的丈夫瘫了,她一个人养家,从早忙到晚,孩子生病了也没空带他去医院,以为是小病就自己给吃了点药,结果吃药吃出毛病,把孩子吃聋了。
女人不停抽自己的耳光,抽得两颊都高高肿起来,嘴里来来回回喃喃自语,问着“怎么办,怎么办”。孩子懂事得叫人心疼,粉雕玉琢一张脸,话都说不顺溜呢,就会给妈妈擦眼泪,让她不要哭了。可这样一来,女人反倒哭得更伤心,一把抱住他,嘴里翻来覆去的话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对不起”。
我默默听着,放以前心里定会冷嘲热讽一番,然而随着严善华的离世,情绪的稳定,除了淡淡唏嘘,也不再想揣测她的心理。
怎么走的,最终还是要怎么回去。重新回到那扇蓝色的铁门前时,已经接近十二点,夜深人静,隔着门板听不到里头任何动静。
最近总是神出鬼没的自尊心这会儿存在感满满,让我有点敲不下手。
要不干脆在走廊里凑活一晚?
看着身后的塑料小板凳和小桌子,我开始认真思考今晚趴上面睡一觉的可行性。
天反正挺暖和的,睡到明天,纪晨风要是能若无其事地从我面前走,还不给我留钥匙,我就把他的破锁给砸了,再找人来换新的。
这样想着,我在小圆凳上坐下,打量了番自己的睡眠环境,还算满意,于是枕着双臂酝酿起睡意,结果没五分钟就被轰炸机一样的蚊子军团袭击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用力拍击着铁门,眼角瞥到走廊不远处有抹黑影一闪而过,似乎是只跟猫一样大的老鼠。
这也太他妈大了……
脑海里瞬间浮现各类鼠类灾难片名场面,拍铁门的力道更大了。没多会儿,在我不厌其烦地骚扰下,铁门终于被缓缓打开,我眼疾手快一把拉开门,迫不及待挤了进去。
反手关上门,受到惊吓的心跳尚未来得及平复,就因近在咫尺的纪晨风而跳得更重更疾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他垂眼注视着我,压迫感十足地问道。
我抵着门,解释道:“我去饕餮面馆吃面,不小心跟老人家聊得有些晚了。抱歉,影响你休息了。”
听我是去了饕餮面馆,他眉间的纹路淡去几分,但身体依旧没有让开。
“你要是想住在这里,就要守这个家的规矩。”
寄人篱下,他说什么自然是什么,我没有异议,听他继续说下去。
“去哪里,做什么,最晚几点回来,必须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进我的房间;没我的同意,不可以动这里的任何东西。”
我点点头:“也就是说,在这个屋檐下,我必须听你的。”
纪晨风往一旁让开,并不否认:“你可以这么理解。”
这大概就是风水轮流转吧。从前是他对我言听计从,现在换我向他俯首帖耳。都是报应。
冲他笑了笑,我开始解自己的裤子。
“……你做什么?”他看着被我迅速脱下,堆在脚下的裤子,舒展的眉心再次深深蹙起。
“脱衣服洗澡。”
双手交错着抓住T恤下摆,往上脱下衣服,夏天本就穿得少,不一会儿我就在纪晨风面前脱了个精光。
“你没说不可以这样。”我大大方方袒露身体,对于任何在他注视下产生的反应,不遮掩,更不觉得羞耻。
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多做停留,从前钟爱的身体对他来说仿佛已经不存任何吸引力。
“加一条,不许在浴室以外的地方脱衣服。”大步朝卧室走去,他背对着我说完,用力关上了房门。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我从地上捡起衣服和裤子,推门进了浴室。
好消息是,他没有对我直白的小老弟面露厌恶。
坏消息,他竟然忍住了,操。
第56章 这是什么恶心的联想?
就这样与纪晨风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下来。在家时他总是将自己关在卧室,不与我说话,也不同我一起吃饭。当他从卧室走出来,往往就是去宠物医院工作的时候。
统共这么点大地方,竟然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到这个程度。放以前他这样,我能把房子都砸了。但现在,只要他不脱人工耳蜗,不跟我说话就不跟我说话了,而且他下班回来这么晚,有时候还排到值夜,不用等他一起吃饭对我也是好事。
纪晨风还是没给我留钥匙,所以我只能凡事叫外卖,尽可能不出屋子。所幸如今我不再需要出去应酬,可以称得上“工作”的,不过每日盯盯基金的涨跌,还是做五休二,朝九晚三。
至于手语课。虽说顺利住进了纪晨风家,但手语课我仍然有继续在上。一来如果上两节课就不上了,未免目的性太强,给人观感不好;二来这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和纪晨风互动的机会,我不愿放弃;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我确实想好好学手语,想更了解纪晨风,更贴近他。
周三晚上,手语课下课后,仍旧是我、纪晨风、孟雪焉三人往地铁站走去。
孟雪焉知道我现在就住在蝇城,忙问我房租多少钱,说她知道别的地方房租也很便宜可以介绍我,就差把“快跑”两个字写在脸上。
“不用钱,我借住在朋友家。”视线掠过她,我看了眼似乎完全不关心我们在聊什么的纪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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