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珹!”
眯起眼睛,望着地上半昏迷状态下的年轻男人看了一会,刑景山嘶哑着开了口:
“路医生,对吗?”
“你把枪放下!”路当归怒吼出声,“立刻——”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刑景山应了一声,随即移开枪口,将双手高高举过了头顶。
“路医生,”虽然喉中尽是血腥气,刑景山的声音却出奇的冷静,“你是医生,应该很清楚,他中枪了,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你和我……你和我没有恩怨,放我走,现在去救他还来得及。”
听到刑景山的话,路当归迟疑了。
刑珹靠在树干前,皱眉捂着肩上的伤口,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好。
这个提议于他而言,太具有诱惑力。
“好。”踌躇了一会,路当归缓缓道,“我放你走,你把枪扔——”
就在路当归抬起枪口的一瞬间,刑景山猛地低下头,用与他身体状态完全不相称的速度转过身,调转枪口,对准了身后的年轻医生。
被中年男人拿枪口直直对着,路当归愣住了。
下意识地想要扣下扳机,手中的枪把却纹丝不动。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压根就不会用枪。
眼看着黑黝黝的枪口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路当归彻底僵在了原地。
【砰——】
下一秒,刑景山残破的身躯整个飞了出去。
在刑景山抬起枪口对准自己的同时,刑珹也用手撑着树干,挣扎着扑向前,撞向了自己的父亲。
两具身体扭打在一起,猛地砸上身后的大树,同时跌倒在了泥泞的土地里。
枪也随即从刑景山的手中摔落,往前滚动了一段距离,消失在了茂盛的树丛中。
被儿子狠狠压在地上,单手扼住脖颈,刑景山的嘴角渐渐溢出了血丝。
撑住树干稳住了身形,路当归随即往树丛的方向冲了过去,想要赶快查看刑珹肩膀上的伤势。
刚走到半路,他便看到刑珹低下头,正在神情认真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
五指紧紧抠住身旁的泥土,刑景山瞪大眼睛,嘴里说出不连贯的几个字,“求,求——”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但他还是想要恳求刑珹,恳求他完成自己的最后一个愿望。
“林家……所有的,我都告诉你——”刑景山喘着粗气,瞳孔已经渐渐有些失焦,“儿子,阿珹,你……”
“你能不能,再像以,以前那样,抱抱我——”
从元玫死的那一天起,他最宝贝的阿珹,就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蹦蹦跳跳地从佣人怀里钻出来,笑着扑入他的怀抱。
“好。”
隔了半晌,他听到刑珹说。
挣扎着抬起头,刑景山在面前人的耳边缓缓说了几个数字。
说完这句话,他无力地垂下脑袋,等待着那个死亡来临前的最后拥抱。
察觉到儿子朝自己慢慢俯下身,刑景山在一片朦胧中,好像看到了发妻的脸。
雨停了,郊野的夜空星河璀璨。
看着深爱的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刑景山心里感到了一丝最后的欣慰与满足。
他没想到,在距离自己的脸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面前人会突然停了下来。
刑景山缓缓瞪大了双眼。
盯着地上人失焦的双眼,刑珹挑起眼角泪痣,笑得好看极了:
“下地狱吧,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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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视着车窗外的救护车闪烁着车灯离开空地,朝着山坡上的国道驶去,路当归低下头,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手腕。
自从被警察带上了警车,他的手腕间就多了一副冰凉的手铐。
坐在他身边的年轻警察还算客气,只是大半夜的突然被喊起来出任务,眼底的黑眼圈有点严重。
给路当归调整了一下椅背,年轻警察递过来一张表格和一支笔,让他在上面签了个字。然后便公事公办地对他开口:
“请你如实配合我们的调查,一旦符合释放条件,二十四小时内就能办理手续,解除拘留了。”
心里想着姓刑的疯子,坐着警车回市区的路上,路当归一直都在盯着车窗外的雨痕发呆。
他总是反反复复地想,当看到刑珹中枪的那一刻时,自己突然傻眼的样子。
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离自己远去,满眼只剩下刑珹鲜血淋漓地跌倒在雨水里,溅起的满地泥尘。
疯子受过那么多次伤,无论是后背上的伤疤,还是车祸留下的那些后遗症。所有曾经历过的一切,他都从没对自己说出过一句“痛”字。
包括在精神病院里进行电休克治疗,他也只是杵着拐杖,隔着一道门笑着对自己说:
【只要想着路医生,就不疼了。】
可是就在刚才,他忽然觉得刑珹好疼。
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开枪打中肩膀,他不知道刑珹中枪的那一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自己的心口却似乎也同时被什么东西狠狠贯穿。
好像那把枪打中的并不是刑珹,而是自己。
开着车来时的路上,他的脑海中一直在胡思乱想,明明生活已经逐渐归于平静,这人为什么又突然想不开,非要跑去搞出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
可是就在刚才,看着刑珹从已经没了气息的刑景山身上坐起来,浑身是血,却转头对自己露出笑容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一处小细节。
今早自己出门上班前,刑珹突然走到公寓门口,拿着自己落在茶几上的工牌,替自己别在了胸口上。
那时候,他从背后搂住自己的腰,将下巴垫在自己头顶,轻轻蹭了两下。
他说:“路医生,早上好。这是崭新的一天。”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崭新的一天吗?
直到被送进审讯室,坐在冰冷的审讯椅上,面对着两位不苟言笑的警官,路当归的思绪才渐渐回笼,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虽然是刑景山越狱在先,但事情的发展,好像已经有点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话说,为什么自己会被拷上手铐,像个嫌疑犯一样被抓到公安局来啊?!
坐在对面的警官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整理好手中文件,朝对面的人推过来了一张照片:
“路先生,请和我们解释一下,这把枪是从哪里来的。”
路当归:“……”
“您为什么会带着枪支,出现在罪犯越狱的交接现场?”
路当归:“……”
亏他还担心了一晚上刑珹的伤情……
疯子,还有他那帮以大高个为首的黑衣小弟,简直就是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和警察在审讯室斗智斗勇了半个多小时,路当归被问得口干舌燥,都在想着要不全招了算了。
刑珹恐怕现在还在医院里急救,刑家反正也神通广大,估计警察一时半会不敢拿这人怎么样。
还没等他坦白从宽,将刑珹的家底全对警官们吐了个干净,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主审警察被人给叫了出去。
没过十分钟,主审警察走了进来,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坐在审讯椅上的路当归,他对一旁的同事说:“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先早点回去休息。”
两位警察走后,值班警察跟着走进来,带着路当归去了后院的一间单人拘留室,让他今晚留下来过夜。
坐在拘留室里的铁板床上,即使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路当归却一直睡意全无。
他突然间想到了另一茬。
他不是被警局专门请来喝茶的,这是刑事拘留,可是要留案底的!
更别说明早还要上班了,要是主任发现自己无故缺勤,随口问起来,那不就直接完蛋!
眼皮突然跳得厉害,路当归总觉得自己这回怕是要丢工作。
躺在临时休息的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他终于在天快蒙蒙亮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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