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缓刑(46)
王珏被这回答拉回了一丝理智。
他张了张嘴,骨鲠在喉。
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一声喟叹。
“斩首……怎么会……”他悲哀地呼气,喃喃道,“无痕杀人不是他的信条?你家境殷实,他怎么敢贸然侵犯……”
“我也对此事存疑,”李微静静答,“可是我只想起了这一个画面,就结束了。其他的想不起来了。”
王珏疑惑,他刚刚明明像走马车般过了光景,没等他问,就听李微道:
“大部分的药应该都在你嘴里。”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刚刚以为是毒药,就视死如归地在他嘴里掠夺,大部分剂量几乎都被他用舌尖裹着抢走了,只给他剩了一点儿。
怪不得他先醒了……
王珏又愧又窘。
他咂摸了一下口中余味,“我、我现在亲你还、还来得及吗?”
“没关系,”李微望着他,眉目舒展地提议,“你不是一直想催眠我吗?”
“吃了药,可以试试。”
“好,那我扶你去那边躺下,”王珏忙道,一眼却瞟到了在他平静如水的脸上冒出的新汗——
药被他抢了,那止疼效果岂不是也……
大打折扣,微乎其微。
“你别装了。”他脑子里都是自己掷的六,“我身上没有止疼药……”
“骂脏话可以止痛,你知道吗?”王珏心急乱投医,“你要不要骂两句?”
他顿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李微似乎从来没爆过粗口。
“比如……他妈的?”他甩出一个入门级别新手教程。
李微看着他没说话,目光含笑。
毕竟是杀人都自成美学的翩翩君子,肯定得有点包袱。他默默想。
就当他想乘职务之便待会催眠让他多少学一句的时候,就听见李微清冽疏离的嗓音缓缓入耳:
“他妈的。”
字正腔圆,尾音带着薄薄笑意。
王珏在他说完之后,突然觉得这三个字瞬间神圣了起来。
仿佛什么唱诗班的颂词般虔诚。
他轻咳一声,把李微揽在自己身上。看见墙内里的书橱,灵机一动,“慢慢来,我给你读会儿书,你先放松一下。”
王珏一瞟,目光凝住了。他抽出一本书来。
是《圣经》。
第一卷 ,创世纪,利未记。
利未和西缅,是在十二个儿子中只有咒诅,而没有祝福的人。
雅各咒诅他们的暴怒和残忍,并预告利未的子孙会分散到以色列境内各处。后来,这个预言果然应验了。在迦南地,利未人散居于以色列各部族拨出来的48座城里。
后来利未人悔改,作了神的祭司在金牛犊事件中效忠主;而西缅支派并未悔改,在旷野中又行了大恶(民25:14),这是西缅支派不再得祝福的原因。雅各预言利未人要分居在以色列各支派中,但是因着他们的悔改,以摩西和亚伦为代表的利未支派成为神贵重的器皿,反而成为他们的祝福。他们担任了两项重要的侍奉:一是将神的律法教导以色列民;二是为以色列民向神献祭和敬拜。人若自洁,脱离卑贱的事,就必作贵重的器皿,成为圣洁,合乎主用。(提后2:21)
摩西留下了他最后的祝福,而其中最多的篇幅给了利未支派。他们负有献祭敬拜上帝的责任,要将人的祈祷和忏悔带到神的面前。像这样重担在肩,怎不该多得祝福呢?
你不是他。
但我来祝福你,李微。他心里默默说。
他渐渐地开始催眠引导,李微果然如他所说那样,进入了状态。
-你走上木桥,但这木桥是一根圆木制成的。每一步都要十分地小心,因为木桥的对面,是你只有小时候来过一次,此生都不再触碰的地方。脚下是万丈深渊,这意味着,你需要高度集中精神。这时,从木桥对面滚来一颗皮球。它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的……带一点红色的花纹。
-很好。你要集中精神。一边往前走,一边仔细想,他是从哪里滚来的?
-滚……滚来
-不用那么具体,描述一下你任何可以想到的场景。
-铁。
-很好,还有呢?
-门。
-这个铁门,是什么样的铁门呢?他的作用是什么呢?
-它……会动。
-是电动的,会左右拉开的那种吗?是什么机构的大门吗?
-不……是上下移动。
王珏听到这句话后,几乎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他眼里都是不忍,继续问道:
-那里有几个人?
-只有……我们两个。
他没再继续问下去,渐渐闭上眼睛。
上下动的铁门,是电梯。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确能做到斩首的同时无痕杀人。
他推演出了一个场景——
在年幼的李微出电梯门了之后,操控电梯将他父亲夹在中间,或许是夹到了脖子。然后电梯失控,两万斤的轿厢带着重力迅速落下……
真正的尸首分离。
在李微的视角,想必就如篮球中框后自然落下再滚落的场景吧。
那电梯或许还是什么公共体制的公开场所,这件事或许还迫于各种压力,未等变成新闻,自己就消失匿迹了。
借刀杀人,辅以痛点,自然就有成千上万的人去替你掩盖罪行。
他不再提问了。
他看着李微脸色苍白地躺在他的膝盖上,双眼紧闭,神色不明。
王珏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可李微再也没有回答。
可能是想起来了,可能是没有。
“你不会死的。”王珏不敢去碰他的脉搏,喃喃。
“你知道吗?利未活了137岁呢,你不会死的。”
第44章
【45】
李微在做梦。
他甚至不知道王珏引导了没有,总之,他掉入了一个梦境。
是一些关于人的,新的见解。
这个梦境的场景在他工作的医院,也是他接触所谓正常人最多的一个地方。他以第三视角看见了自己,穿着白大褂,穿梭形色的诊室,见形色的人。
他与人的关系,一般都是医患关系。医患关系紧张,可能来自于各种因素。他自认为演技精湛,来去自如——
其实,不止他一个人在演戏。
要注意与伴侣同来的女患者,她们可能会故作吃痛,佯装受害来博得伴侣怜惜。
要注意看起来孤寡的老人,因为他们的儿女只在与医护的争利与指责上呕心沥血,以表孝心。
要注意儿童患者的长辈——其实这长辈关心则乱还情有可原,但——
如果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说,他信任你,那你就要小心了。
这是他总结的人。
他看着画面里的自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只是不知道属于上述哪种。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大打出手的家属,训练有素的杀手条件反射让他下一秒就把手术刀抵在那人颈侧。僵持几秒,他笑着把那人的后颈的绒毛刮了,说,给您备个皮。
但是威慑是最低级的解决办法。
画面里,还是患者闹事,他岿然不动。然后葫芦出来了。
自己的小徒弟将他们大肆训斥后,李微上前,安抚了闹事的患者几句,还不忘顺带当着他们的面骂上几句葫芦。下一幕,你就能看到那患者对李微赞不绝口,又时不时用手指点葫芦,被“懂事理”的李微人格魅力征服的一张脸夸张地咧着,活灵活现。
有技巧的征服,叫驯服。
资本、爱情、政治……就好似世间一切依赖与信任,都如这般在自我感动的反差之下受制于人,殊不知,那冷眼热肠本就是一家。
所以他看透人情,漠视人情。
可是,是他看得太浅吗?
不然为何年深岁久之中,世人皆为情所困,为想所伤,明知留水无用,捞月无痕。为何明知下一秒就要去死,却拿出永生存在的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