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缓刑(42)
说白了,在座的都是一群理工男,自己法医和心理至少都沾了半个文。况且他可是让陌生心理医师对自己死心塌地、空口白牙策反了衍辰、给李微讲过哲学课还把极为抽象“想”给李微讲明白了的人。
王珏捋了捋逻辑,正欲逐个击破地反驳——
结果看见灰鲸点了什么,感觉身边的李微突然身子一顿。
“不怪你们,这都怪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脆弱了。”灰鲸摆弄着从口袋里摸出的仪器,“我可以和你们细说——但是需要单独和你们俩谈谈。”
灰鲸渐渐加大了指尖的力度。
等王珏回过头去看他时,李微突然捂着腹部,整个人一下跪在了地上,“咚”得一声,听着都疼。
王珏大骇,冲上去半扶着他,却发现他身体沉重得像一块烙铁,怎么都举不起来。
他一低头就看到他脸色惨白,嘴不自觉地微张,额上迅速冒出细密的汗珠,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一般。
他去寻他的眼睛,那原来凌厉的眸子黯淡无光,眼神都虚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李微一下子失去所有行动力!
“这种程度也能一声不吭吗?”灰鲸叹气,“不错。可是小微,你要知道第一名的防范措施,和别人都不一样。”
“逼我现身,是要付出代价的。”
王珏大骇,上去抢那个仪器,“你给他装了什么!”
“欸——”灰鲸上扬着语调,晃晃仪器打断他,“你不想让他活了?嗯”
王珏身形猛然顿住,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商量道:
“你先关了它。”
“好,别激动,听你的。”灰鲸不无宠溺地笑了,真的关了那痛苦的来源,“我关了。这下我们能单独谈谈了?”
李微喘着气,虚弱地晃了晃,缓缓站起来走上前,摸了一下王珏的肩膀。
“没事,”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然后就这那只手越过他,“等我。”
王珏在屋子里站着,深呼吸了很久也无法平静。他焦虑地踱来踱去,劈头盖脸地问,“你知道他体内的东西是什么吗?怎么弄出来?”
良久,对方不回。
王珏一抬头,看见席眠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
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叹了口气。
“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王珏缓缓开口,“因为他喜欢你,可你们的感情无解。”
“他见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可是你没法理解。你知道,比你不爱他更残忍的是什么吗?”
席眠动了一下眼珠。
“就是日复一日地自说自话,没人听得见他的声音。”他眼底带苦,似乎对此感触颇深,“听见了也不能理解,理解了的,却是凶手。”
“就算我不说,他也迟早会知道真相。只是在他知道的时候,他发现他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帮凶。可这个帮凶啊……又确实没有什么错。”
“不知者无罪嘛。”王珏眉目温柔,眼睛却蒙上一层雾,“自杀的人,也许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知晓每一桩悲剧的根源何在,知道事情渐渐恶化的来龙去脉,也许他们还透彻地了解自己难过的生理机制……可就是这种深深的无力感打败了他们。”
每次无力好像只是轻轻刮擦,不痛不痒;可到真正崩溃那天,低头看去,只惊觉血淋淋一片——原来病早已深骨髓、入膏肓了。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他轻笑一声,“其实我都大概能猜到他想对你说什么,衍辰想把自己变成药引子,让你靠自己找回独立的人格。”
“让你——别再受灰鲸摆布了。”
王珏停顿了一下,娓娓道来转为掷地有声,眼神里气势攀升:
“你要不要继续听他的话,拿我去换他所谓的遗书。”
“你,自己斟酌。”
良久的死寂后,席眠终于艰难开口: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王珏愣了一下,缓缓惨笑道: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同一时间。
小监控室里,虚弱的李微几乎站不稳,灰鲸体贴地替他搬了把椅子。
“你玩够了吗?该乖乖听话了。”
“你……什么时候……”
“第一面见你的时候,”灰鲸努努嘴,“续航不错吧?这么多年了,没人知道它的存在,你从没辜负过我,我以为我永远用不上了。”
“孩子,你别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你在外面装得好,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我都不用问你喜不喜欢他——你真以为你自己有能力去喜欢别人吗?”
那张脸略经风霜,却仍能看出当年的风韵。
那风韵里眉目含情,折射出累累的野心与血债。
“你太优秀了,优秀的人生来就不该有杂念。”
“你跟他的关系太亲密了,我早就说过,亲密的关系会毁掉你——其实也毁了他。”
李微喘着气看着他。
“当然,我当然站在你这边。”灰鲸在电脑上操控了几下,走到了门口,“你没接触过这些,不懂我想让你没有杂念的良苦用心。”
“我今天就让你看看,真正人性是什么样的。”
“你想做什么?”李微警觉道。
“你放心,单独聊聊而已。”灰鲸又点了一下遥控器,“你在这看着吧,只能委屈你疼一会儿了。”
他出去时,李微刚摇摇欲坠站起来的身体,又猛得坐了下去。
良久,小监控室里屏幕浮现出王珏与灰鲸两人身影,王珏微仰着头,梗着脖子,面色紧绷。
王珏一看见灰鲸就生理不适,手指忍不住又想弯曲起来。
“别怕。”李微心里默默道。
他眨了眨眼,像突然接收了什么遥远的信号似的,深吸一口气,一下挺直了后背。
“什么条件?”
王珏直截了当道。
第40章
【41】
“什么条件?”
“你在说什么呢?”灰鲸无比和蔼地笑了,抬手示意,“你坐啊,小家伙。”
“少恶心我。我说你什么条件放了他。”
“小家伙,还浑身带刺呢。什么叫放了他?我本来就是和他一个立场的人。”
“这里就是他的家,你还想他去哪?”灰鲸看他眼神不善,“哎呀,敌意别那么大,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可以,”王珏抬眼道,“我也想和你聊聊。”
“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最了解。”灰鲸唉声叹气,“我真是替你不平,你何必这么紧张一个利用你的人的安危?背叛你的人还不少吗?”
又开始了。
“嗯,”王珏面无表情,“怎么,我乐意。”
“又在逞强了。”灰鲸一脸看破的样子,“既然你拒绝沟通,我今天就想先和你聊聊我的事业。”
“好啊,”王珏微笑道,“就聊聊你的事业。”
那敢情好,让文科生的魅力来拯救一下你扭曲的三观吧。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伤及你的父母,”灰鲸从容道,“可是你该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这么做是为了成就你——因为你这样的孩子是没有被污染的,再晚,糟了这反自然的社会的荼毒,就来不及了。”
提及父母,他刚想骂一句你放屁,想起文科生修养,将怒意堪堪化作微笑:“所以你就杀了他们?就算你自私,但如果你足够聪明,就该顾及他人利益。”
“因为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荼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友情提示,自古以来如我上述所说的,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刚听席眠说您从来不给他们读应试以外的文学,给您翻译一下?”王珏挑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