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缓刑(14)
这回真是被猪油蒙了双眼了。
他带着又沉又丑的试用架到处乱晃,从未感觉世界如此清晰。他怀疑之前都没有看清李微的真实面貌……算了,想他做什么?
不想知道他样子有什么细节,最好再也不见。
刚把他从脑海里踢出去,他就看到无处不在的小镜子的反光中,掠过一道修长的黑影。
他心下一紧,随即又觉得自己多疑。
……看见黑色就紧张,都成神经反射了。
他深呼一口气,索性半躺在了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等待镜片的制作。他选了一个半框的黑色镜架,款式很无趣但要价很自信。他没为物价感慨太多,因为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
他猛然想起,好像还偷了李微的钱,还不少……就当精神损失费了,他也不差这点。
他本想安静地、四仰八叉地在软沙发上躺到地老天荒,但架不住那个战战兢兢的服务员老是给他倒水,他决定去个厕所。
他本不该进去的。
王珏刚一进厕所门,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他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隔间都是半掩着的,这里并没有人。
没有人,但是……王珏的直觉作祟,用脚尖一个一个踹开隔间的门。
踹到最后一间时,门缓缓展开,这个隔间是红色的。
一个成年男性躺坐在角落隔间,喉咙大开,喷射状血迹撒满了隔间。清晰的视野带来了更具张力的视觉效果,那伤口黑洞洞的,仿佛要咆哮着让尸首分离。王珏都不用去确认脉搏。
他作为一个前法医专业的阅尸无数的学生,胸口剧烈起伏,腿一下子软了——
尸体是他刚刚躺在沙发上的姿势。
他知道这是谁干的。
并且那人正拿着手术刀,抵上了他的脖颈,从背后贴了上来。
“好看吗?”旁边的镜子里,王珏看见李微左手拿刀抵着他颈侧的动脉,身体带着淡淡的温度挨着他的后背,把下巴搁在他右肩上。他听见耳旁传来温热又近在咫尺的低语:
“这是我第一次,大张旗鼓地杀人。”
“是你教给我的。”
他声音温柔得像要淌出水来,带着点笑意,低沉而危险的特质随着清晰的五感被无限放大——他看他,听他,碰他,却要被他吞没,连骨头渣都不吐。
“我想大张旗鼓地走,最好是那种法医一眼就看出怎么死的尸体。……你掐死我吧。”
“这位小法医,看出死因了吗?”
tbc
*《洗冤集录》宋慈世界法医学鼻祖
第13章
【14】
今晚喝狗肉汤吧。——李微
王珏是在等他,但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个大礼。
这一幕视觉冲击着实有点大。面前摆着一个凶杀案,而凶手在他身后半环抱着他,刀抵着脖子和他叙旧。
“这是,这是公共场合。”王珏闭了闭眼,吞了口唾沫,努力装出和李微从前波澜不惊的样子,“现在痕检发达得很,你这样……”
从前的李微虽然骇人,却是一张白纸,而自己似乎阴差阳错地帮他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这不是恶趣味,这是第一次他出逃时,那只被掰弯的勺子的放大版本。
“还在分析场地,这么淡定吗?”李微看他故作镇定,搁下巴的肩膀却在微微颤抖,仿佛发现了一件趣事。于是他直起身来,用高出他半头的优势把右手搭上他肩膀,然后指尖隔着衣料摩挲着一路向下,去探他的胸膛。从手指,到掌心,一点点覆上去,最后罩住他整颗心脏。他淡淡地抛出一个结论:“呣,这不是跳得很快嘛。”
猎物碍于颈侧的刀尖,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绷直了身体,乖乖顺从猎手所有没礼貌的动作。受制于人,就连隐匿的惊慌也被捕捉,却依旧梗着脖子嘴硬道:“……那是……因为你这次连脚步声也没有。”
李微闻言,轻轻笑了,保持着这个半搂半抱的姿势,又静静歪头,俯在他耳旁低语:
“你应该多了解一下我的业务能力。”
掌心下的心跳剧烈而滚烫。耳边温热的气息裹挟着磁性的低音嗓,打着圈圈,扑洒而来。
他一个没控制住心跳,又变快了。
“吓着了?又快了。”李微把这变速抓了个现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语出惊人,轻轻道:“和你做噩梦时候一样快。”
猎物猛一抬头。
又一块领地沦陷了。
“你……”王珏立刻反应道,“那个手环?你半夜也……”
“我的电子耳蜗24小时联网。”李微耐心地和已经到手的猎物解释着抓捕他的过程,“你把它摘了,我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我下意识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李微轻轻覆上王珏那只其前不久刚脱臼的手,“柔韧度不错啊。”
“你那天怎么拿下来的?是像这样吗?”李微在他刚刚接好的大拇指上轻轻一掰。
王珏立刻吃痛地闷哼一声。
但又不敢妄动,只能绷紧了身子。
原来他都知道。
居然在自己家按摄像头,变态……
“24小时监听我,真辛苦啊。”王珏喘着气,不甘示弱地回怼道,“那不知道,你现在听到旺财的心跳了没?”
“什么?”
“你家楼下的流浪狗。”他走之前把手环挂在狗腿上了。
“……”
李微挑眉。
王珏心虚,挺直了脖子。
这一挺差点碰到了手术刀片,李微一个侧手躲了过去,却看见了他颈侧浅红色的伤口。
“怎么弄的?”李微皱眉,看起来有点不爽。
“你管我。”王珏说。
“我的确管不了你,”李微冷哼一声,“你毁了我培养了半年的细胞。”
“?”王珏疑惑,“我没碰它。”
我本来是想的。
“你体温影响到它了。多了一个变量,都废了。”
“怎么赔我?”
“……”王珏忍住没问那细胞的用途,一时语塞。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却被攥得更紧,只好转移话题,“咱们能别在案发现场逗留了吗,一会儿有人来了。你不……处理一下?”
“处理什么?”李微笑道,“我还等着你和警察解释呢。”
“什么?”王珏一愣。
李微一下收了刀,突然发力,用身体把他往前推了一个趔趄。又抓着他两个手腕把他往怀里一带,让他勉强站稳。
接着覆着他的手,强行让他握向那个门把手。
王珏不明所以,然后突然感觉李微手下轻轻发力,似乎有所指——自己每个指尖都在被印向那个铁质的把手。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可纤细脆弱的手腕被他环住一圈还绰绰有余,被钳制住的关节像焊死一样纹丝不动——是他不自量力了。
“你要干什……”
王珏张了张嘴,没把完整的句子说完。
颈侧一阵温热。
他心下一凛,缓缓抬眼看向镜子——
李微吻上了他颈侧的那个伤口。
这一幕太过于奇幻,以至于疼痛来得有些迟缓。
犬齿陷入本就未愈合完全的皮肉,在里面肆意搅动,让撕裂来得着实容易,又辅以唇舌的反复舔舐排挤,助纣为虐。滚烫鲜红的血液顺着被破坏的肌肤纹理溢出来,没有受凉,反而流入更加炙热的唇齿间,再进入一轮新的折磨。
像一场暧昧的凌迟。
王珏仰着头,忘记了呼吸。
试戴眼镜很丑,但真的很清晰。他看见李微额间垂在他锁骨上的碎发,看见禁锢着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甚至看清了拇指关节上的一颗小痣。平日和李微勾心斗角,顶多是受他目光攻击;可今天一面镜子,把两个人一起照了出来,一同映在王珏眼底。他看见了自己。他们好像被镜子一起框住了,变成了第三视角的别人,变成了一副画,荒谬,古怪,没有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