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48)
秦戈开始每天晚上跟在陈栖叶身后,最后再目送他进入寝室楼。
陈栖叶应该感到恐惧,两人一路都没有任何形式的交流,他每次都是最迟出教室门的人,路上几乎看不见别的人影,秦戈的性质如同一个堂而皇之的追猎者,他却不觉得害怕,而是贪婪地把秦戈的追踪美化成某种陪伴,只要他愿意继续自欺欺人,秦戈就是他的黑暗骑士。
但他也不再是过去那个陈栖叶了。
他在又一个下雨的晚上停住脚步,没回头地问秦戈:“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
秦戈缓缓走到他面前,收伞后钻进他的伞下,陈栖叶偏侧过脸,没让秦戈的吻落下。
陈栖叶换了个说法:“你又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他是那么的言简意赅,干脆得让人很难把他和那个沉默内敛的陈栖叶联系一块儿,秦戈也不跟他多寒暄,直接用掌心包裹住了他握伞的手。
那手果然和他的呼吸一样冰冷。
秦戈尝试着去温暖,说:“我想和你从头来过。”
第36章 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爱你
陈栖叶在学习以外的生活匮乏而单薄,他得到离开浙江以后才知道一部叫《春光乍泄》的电影,张国荣扮演的何宝荣不止一次对梁朝伟扮演的黎耀辉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黎耀辉每次都答应,只是从头来过的不是爱情,而是对爱的消磨,最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陈栖叶那时候在莫斯科,那部电影是他和一个叫托尔斯泰的朋友在一家独立小众电影院看的。托尔斯泰精力旺盛,中文并不娴熟,但这不妨碍他边看边评价,说黎把何宠坏了,何一点都不可爱,陈栖叶则全程平静而沉默,出电影院后和托尔斯泰一起回住宿的地方,路上一脚踏空跌坐在雪里后掩面嚎啕。
陈栖叶那时候已经三年没回国了。
他在与江南潭州截然不同的冰天雪地中嘶哑着嗓子,像是在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懊恼悔恨,说,可他还是成了先离开的那一个。
那是陈栖叶在托尔斯泰面前为数不多的失控,电影里的那句台词也成了他们之后关系里的安全词。托尔斯泰得和陈栖叶重回浙江见到秦戈本人,才知道让陈栖叶如此真情流露的不是电影本身,而是那个说过相似话的少年。倒流的时光里,他们都还只是十八九岁的学生,他们的世界也只局限于潭州城的一所高中——在那条从教学楼到寝室的周而复始的路上,秦戈对陈栖叶说,他想从头来过。
陈栖叶差点就答应了。一颗心跟着那句话停跳了两拍,眸眼里的光闪烁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又缓缓熄灭。
“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爱你。”陈栖叶没说后半句,那个人是谁都可以。
秦戈没有解释,陈栖叶也没答应,在秦戈撑好自己的雨伞后离开。他知道秦戈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秦戈要是能拉得下这个脸,他也不是秦戈了。更何况感情讲究的也是你情我愿,他不愿意复合,另一方的纠缠不休只会闹得越来越难看。
但秦戈也没放手,第二天,陈栖叶的桌子底下出现了一颗费列罗。左泽文一瞅见有好吃的就凑过来了想尝尝,陈栖叶打他手背的同时也打消了他偷吃的念头,到了晚上回寝室的路上,陈栖叶把包装完好的巧克力还给秦戈。
秦戈不接,无辜道:“这不是我塞你抽屉里的。”
陈栖叶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抽屉里发现的?”
秦戈:“……”
秦戈还是不接,陈栖叶就强调:“我不要你的东西。”
秦戈在这一点确实把陈栖叶拿捏得死死的,指了指旁边的垃圾桶:“那你扔了吧。”
“你——”陈栖叶着实有些气急败坏,贫穷所带来的饥饿感在他心底留下的烙印太深,他什么都舍不得浪费,更何况粮食。
陈栖叶只能先把巧克力收着。第二天,他的抽屉里又冒出了巧克力,比昨天多了一颗,第三天三颗,到第四天就有了金色的纸盒子,谈不上精美,但婚庆感很足,里面放着四颗费列罗……陈栖叶尝试过晚上很迟出教室门,早上第一个进教室,住在校外没有宵禁的秦戈总能找到一个时间在他桌子底下放比昨天多一颗的巧克力,他被神秘人送礼物的事情也成了纸包不住的火在班里悄悄地传开,更有人起哄说要去监控室调录像,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持之以恒地献殷情。
陈栖叶慌了,好在那位同学只是说说的,这个班里除了左泽文和杜欣怡,陈栖叶在别的同学圈子里毫无存在感,他却在一次午餐排队时听到身后的两个女生窃窃私语谈论自己的名字,用手捂住屏幕亮度以免被人发现手机。
陈栖叶这才知道温中贴吧里有组cp的帖子,用左泽文的手机一看,才发现帖子里多了个秦戈*陈栖叶的选项,票数高得跟雇水军刷过似得,以至于回帖里有不少人问陈栖叶是谁,哪个年级,有没有照片。
那是2015年的12月,网络贴吧完全是学生们的天地不受学校干涉,老师们就算从学生口中听说了什么“断背山下,百合花开”,也只会摇摇头不懂现在的女生为什么有如此恶趣味,拒绝早恋还是要从男女之间抓起。
但陈栖叶还是惊出一身冷汗,有匿名人士发了几张他吃东西的照片,从角度来看应该是马思睿拍的。他有种隐私暴露的恐慌感,都等不到夜自修结束,他主动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站在(1)班后门门口。
他在那里等到了秦戈。
和陈栖叶的错峰就餐不同,秦戈永远是撒腿就跑那一个,回回能排在窗口队伍最前面,他在看到陈栖叶后收回迈开的大长腿。
两人站在走廊上,身侧全是人流,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白压压一大片往同一个楼梯口涌去,他们的时间却恍若静止。
然后秦戈握住陈栖叶的手,两人逆着人流、如果私奔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目的地是那个之前没去成的天台,他曾站在那儿遥遥望见陈栖叶被职高的学生欺负,时光流逝,那处山脚下也已经装好了摄像头。
那个天台就像是秦戈的秘密基地。如果没有度假区里的那段插曲,秦戈说不定早就带着他来这个地方。陈栖叶再赧然不好意思,也会在秦戈的怂恿下像以前的学长学姐一样在墙壁上留下两人的名字,把柿子树下的那个日子记在下方,短横后面没有跟着期限,好像这么一笔一画留下了痕迹,他们就真的不会分开。
可惜啊,他们活在现实里。
夕阳在五点的潭州落幕,华灯还未亮起,天地间一片昏暗,唯有眼前人的轮廓清楚不模糊。
起风了,陈栖叶的脸却不再埋进衣领。他或许是这所学校里为数不多穿高领毛衣的,这种毛衣款式太过时了,绝大多数学生都要风度不要温度,实在觉得冷就佩戴围巾。
陈栖叶说:“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这话突兀没有前文,秦戈却清楚地知道他在回答哪个问题。
“不就是个贴吧投票嘛,都是别的同学私底下闹着玩的。”秦戈避重就轻地挑开话题。他背靠天台上半人高的围栏,双臂向两侧舒展开刚好架在栏杆上,看向陈栖叶像是在无声地索要拥抱,离他两步远的陈栖叶并没有上前。
秦戈意识到陈栖叶变谨慎了,不再像过去那么大方。如果感情可以借取,之前的陈栖叶如同秦戈的自动取款机,别说利息,连本金都不需要还回去。
陈栖叶现在拒绝吐款了。
而陈栖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他连夜离开那片碎着梦的乱子草丛回到现实的家,那个古街小巷内的破旧老屋并不是他永远的港湾。如果他没突然回来,他或许得等到挖掘机开到家门口才知道南洋街要被拆迁了,而不是躲在楼梯口偷听街道主任跟自己母亲理论,希望她快点在拆迁同意书上签字。
但陈悦那份合同上的赔偿和其他人的截然不同,她分不到安置房,能拿到的钱也少的可怜,根本不够再找一处住房。陈悦不会说话又没有其他亲人,只能指望名义上的丈夫给予些帮助。所以不是本地人的陈望才来到潭州。
可陈望再怎么伶牙俐齿,也只能暂且同相关人员周旋着不签字,那位主任每次来也都是咬定陈悦和陈望已经结过婚,女儿家嫁夫随夫,和他们街道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