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106)
“……然后你躲到了这里,拒绝所有采访和报道。”
你如今拥有无穷无尽的财富,你现在一无所有的模样终于让托尔斯泰相信,你曾经在另一个人面前失意落魄。
你默不作声,喝掉了托尔斯泰倒的酒。
你闭上眼,假装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游客,自然而然地将记忆中的北极夜美化。不止一人问你极光值不值得去看,你乐此不疲地描绘极光的美丽,幻化流动的极光在一遍又一遍地叙述中愈加绚丽,如爱情一般永恒。
你无疑是个很会的讲故事的人。一个精明的创作者想要歌颂爱情,会把故事落幕在荷尔蒙攀顶的那一刻,以“王子公主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收尾,或者让主人公天各一方,戛然而止的生死绝恋便成了传奇。
但你,陈栖叶,想做一个真实的叙述者。
陈栖叶睁开眼,抬头。高空的极光色泽黯淡,一如爱情从热烈纯粹归于生活的琐碎。
为了避免情不自禁的自欺欺人,陈栖叶使用了另一种语言。截然不同的叙述架构将八年前的故事重建,他再也无法逃避现实的利弊衡量,风平浪静下皆是汹涌波涛。
他和秦戈看的还是那部《倾国之恋》,另一条叙事线里的主人公念温莎公爵夫人的信。信里揭露了这段浪漫爱情背后的现实与龌龊。和公爵夫人的爱情更像是爱德华八世逃脱王室禁锢的借口,退位的国王永远是这段佳话的主角,而公爵夫人不仅为这段感情失去了名誉,牺牲了个性,还成了被世人曲解与唾骂的对象。
她在信里写道:你无法想象,活在本世纪最伟大的爱情故事中有多么艰难。而现在,我还要与他生死相许,always and alwasy(不能离弃,无处可逃)。
陈栖叶一动不动枕在秦戈臂膀里,屏幕的散出的光芒将他和秦戈笼罩。他问道:这位温莎公爵夫人叫什么名字?
秦戈答不上来。“倾国之恋”讲的是国王的浪漫,而不是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活。
陈栖叶没有追问。再开口,他很明确地和秦戈说“不”,他不想做。
没有再找任何借口,他拒绝秦戈的靠近。秦戈的性子比以前沉了不止一点不点,撒娇像是上辈子干过的事,轻描淡写来了句“行吧”,躺在另一侧整个晚上都没翻身。
他们都心知肚明对方肯定睡不着,但直到天际露白,他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同床异梦居然来得那么快。陈栖叶都觉得奇怪,面对如此惨淡的生活,自己没有迸发出改变的激情和冲动。
陈栖叶又一次送秦戈去机场。既然秦戈将自己排除在决策之外,他也没必要徒劳多语把两人之间的不平等摆在台面上。
但他对秦戈的经济状态还是有些担忧,委婉地建议:“我下半个学期还有不少考试。”
陈栖叶的意思是秦戈没必要来的那么频繁。秦戈侧脸看向别的地方,点了点头,再看回他后答非所问:“记得剪头发。”
陈栖叶没躲避对方穿过自己发梢的手。两个星期后在同一个出口处接到秦戈,他的头发比上次见面还长了一些,略长的部分并不是很讲究的梳成一个小马尾,衬得原本文静内敛的气质多了分随意的自信。
相处模式不像上回那么憋屈。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家后还因着什么玩笑话打闹,秦戈借着身型优势骑在陈栖叶腰胯的部位,将人压在沙发上。
陈栖叶放弃抵抗,胸膛在剧烈运动后起伏。他的发绳也早在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乌黑柔软的细发散开,配上他渐渐淡去的微笑,微阖的双眸,像极了缓缓沉入水面的海妖。
——陈栖叶随后浮出水面,给秦戈送上一个吻。
哦,他们的爱情之火还未熄灭。陈栖叶不再觉得奇怪,生活里总要有人妥协牺牲的,只要秦戈一直是那个需要他仰视的小少爷,他甘愿做陪衬的那一个,而不是让秦戈低下头颅。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更契合的相处方式,他在那天晚上反而被秦戈拒绝了。两人明明面对面朝夕相处,心与心的距离并没有拉近分毫。
于是轮到陈栖叶主动。
2016年的最后一个星期,陈栖叶向学校请假,用做兼职赚的钱买好机票和生日礼物,在没告知秦戈的情况下来到杭城。
他满心欢喜,以为秦戈会喜欢自己带来的惊喜。他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他们俩就没好好过过一次生日。
第77章 杭城不再
77杭城已经不再是他们熟悉的杭城
陈栖叶问过秦戈,为什么每次都是秦戈来首都,而不是他去杭城。
杭城是浙江的省会,他们都曾在杭城生活过,戚家人早为之所,在杭城限购前给秦戈置办了不少房产,按理说会比首都更让他们感到亲切,秦戈却揉揉陈栖叶的头发,说,杭城已经不再是那个我们熟悉的杭城了。
陈栖叶原本并不能理解秦戈的感慨。自秦戈离开后,他在这座城市求学了近十年,并不觉得周遭的环境有多大的变化,他直到重新踏入这片土地,才恍如隔世般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生活三点一线,去过的地方无非是学校住处和车站,所以才没察觉到这座城市的地覆天翻。
他坐机场大巴前往秦戈就读的校区,窗外的景象和记忆中出现了偏差——他印象里的杭城道路是宽阔的,行人和车辆全都悠哉游哉的,他今天才发现,杭城街道狭窄的不在少数。为了修地铁,原本可以通行的车道被高高的绿布围住。
陈栖叶低头看手表,目光再掠向窗外,一只手不由自主贴在窗玻璃上,鼻间呼出的气息留在玻璃上模糊了行驶缓慢的车辆。现在是工作日的下班高峰期,但包围地铁施工场地的大绿布严重阻碍车辆通行,导致每一个交通灯都是一轮新的堵车。
陈栖叶不着急,跟着地图的指引在西湖附近换成地铁。这是他第一次在杭城坐过地铁。他初来杭城那一年,陈望给他和陈悦租的房子藏在破旧的筒子楼里,又老又破,每次出门上学,他过楼道都能看到隔壁的老爷爷和老奶奶面对面吃饭,他们的厨房则在楼道的另一侧。
这种分离的户型陈栖叶只在杭城的老小区见过,生活在那片住宅区也全是这样的老爷爷老奶奶,陈栖叶下午从学校回来,老奶奶们手拿蒲扇在树底下乘凉闲聊,老爷爷们穿无袖的洗到失去弹性的白背心,拎着鸟笼在西湖边散步。
对了,他们住的老破小离西湖步行只需五分钟,小而美的上城区便成了陈栖叶对这座城市的全部印象,而不是现代化的地铁与随着夜幕降临而亮起繁灯的高楼大厦。
陈栖叶站上二号线,准确得说,他是被涌动的人潮挤上去的,他为了保持平衡双手抓住头顶的杆子,没办法和身边的人一样低头看手机,他的目光无处安放地落到两侧的玻璃窗户上,整个车厢除了他几乎都面无表情低着头,拥挤没有任何交流。
好在地铁不会堵车,抵达目的地站点的陈栖叶此刻要是给秦戈打个电话,他们还能一起去附近的银泰城吃顿晚饭。但陈栖叶很有自己的主意,招呼都不打地直接去了秦戈的寝室。
他敲门,这一路脸上都洋溢着欢喜难耐的微笑,他并没有在寝室里看到秦戈的身影。也是缘分,给他开门的室友正是秦戈的高中同班同学,和秦戈大学也同个专业。他很热情,要帮陈栖叶联系秦戈,陈栖叶忙说不需要,坐在秦戈的书桌前等待,椅子上挂着秦戈的书包。
陈栖叶看过秦戈的课表,再过一个小时会有晚课,这意味着秦戈必定会回一趟寝室。等待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划开手机界面,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下午五点,对话非常日常,无非是晚上吃点啥,聊着聊着,秦戈发来张柴犬伸舌头的表情包,图上的字欲言又止:其实我想吃……
陈栖叶那会儿还没挤上地铁。看出秦戈的潜台词后没像往常那样逃避,而是直白道:【行啊,给你吃。】
秦戈过了约莫半分钟后发来个疑惑的小表情:【给我吃什么呀?】
陈栖叶笑,忍住吐槽欲同秦戈打马虎眼:【下次见面你就知道了。】
陈栖叶从聊天页面退出,浏览起学校周边的快捷酒店,订单都下了,秦戈却还没回来,倒是他的室友全都来齐了,其中一个在打游戏,另一个躺在床上休息,之前给陈栖叶开门的正刷手机消磨时光。陈栖叶犹豫了会儿,大着胆子问他秦戈最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