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19)
“这是现做现卖的,保质期只有三天,今天晚上不吃完就只能扔了。”陈栖叶又拿起一个,一咬就是一大口,腮帮子鼓起把酒窝撑没了。
“那我帮你吃一个。”左泽文嘴馋,料定陈栖叶不会拒绝,伸手想去拿最后一个。陈栖叶吸了吸鼻子,左泽文才发现他眼尾泛红,像是快要哭了。
左泽文默默抽回手。他不擅长安慰人,又站了会儿,就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里又只剩下陈栖叶一个人,他不仅把饼吃完,那些散落在桌面和纸上的饼屑也被他搜集起来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浪费。
然后他关灯窗从后门离开,绕过(1)班走远路回寝室——(1)班的灯已经黑了,但他依旧不愿意路过。他甚至下了决心,既然秦戈莫名其妙不搭理自己,他就躲得远远的,连(1)班窗外的那片走廊都不踏足。
他坚持了一个星期。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刻意训练,还在杭城的时候他读杭城中学的初中部,从此离开陈望开始住校生活,他就像个体制内的运动员,生活简单目标明确,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现在只不过换了个路线。
他也重新回到一条正轨,便签本上的每日计划边上画满了顺利完成后留下的勾。他的休闲娱乐匮乏到连智能手机都没有,但手机对他而言只是通话发短信的工具,诺基亚砖块机也能满足。
而真要说成就感,解出那个独一无二的正确答案比游戏里的三杀五杀更能让陈栖叶感到快乐。他重新沉浸在数学的魅力之中,直到星期六晚上才开机,给母亲发条短信。
他没什么朋友,每次开机后的新短信都来自10086,这次却多了一条未知短信。陈栖叶纳闷,点开短信,里面只写着一句话——看完回电。
这条信息下方附赠一条视频链接,陈栖叶没办法用按键机看,就打开了教室里的电脑将链接输入,标题一跳出来,他那颗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心就沉沉坠了下去,不等视频报道加载出来,就把页面关掉。
他在电脑前坐着,耳边,墙上钟表的秒针“滴答”“滴答”,不算快也不算满,规律工整到不近人情。
他摁亮手机屏幕,回拨那个发短信的号码,对方很快接起埋怨道:“小叶子,你让哥哥我等得好苦啊。”
陈栖叶听出那个声音,正是两个星期前堵自己的李敏。
陈栖叶问,声音干巴巴的:“你想怎么样?”
李敏让陈栖叶出校门,约他在一家咖啡厅里见面。两人面对面坐下,李敏歪躺在沙发里,陈栖叶的后背僵直。
李敏上下打量陈栖叶,笑得不怀好意:“你和你爸年轻的时候长得还挺像。”
陈望就是那则视频里的被采访者。六年前,杭城频道的《老娘舅有话说》曾经接到一位已婚妇女的求助,她怀疑自己丈夫出轨,请求老娘舅去帮忙捉奸。
《老娘舅有话说》本来就是个捕捉猎奇的节目,那个年代的新闻又还算开放,摄影师和记者还真的跟去了酒店,拍到了陈望和那人的丈夫。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把陈望当成小三,没想到陈望也算某种程度的受害者,差点对那个男人动手,问他都结婚了还出来约什么炮。
他完全不避讳镜头地穿衣服,离开前还不忘提醒男人的妻子快点离婚,你老公连女人都不爱,更不可能爱你。
陈望在那段视频里气势很足,采访当年没什么水花,几年后不知什么机缘巧合突然在某个同志论坛里火了,陈望甚至被说真性情。
但跟帖的人里有和陈望同城圈子的,让大家别急着夸,这人私生活乱得很。跟陈望约过的也来了回忆往事了,说陈望也是个半斤八两,他去过陈望家里,那人也有孩子。
李敏说:“那孩子不就是你嘛。”
陈栖叶盯着他:“我和这个人没关系。”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身上可留着他一半的血。”李敏唉声叹气,“这就是命啊,他再脏,也是你亲爹。”
陈栖叶被对方言语上侮辱激到闭眼,再睁开,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的?”
陈栖叶并非第一天知道这段报道的存在,毕竟陈望之前如此放纵,出事很正常。不过被拍后他确实收敛了些,陈栖叶刚开始还会担心自己会受影响,但一切照旧,因为他的生活和陈望并没有交集,也没有人像李敏这样的恶狗咬住自己不放。
陈栖叶喉结蠕动:“赵卓让你这么做的?”
“有位好心人抢了我的活,我现在单干。”李敏的意思是赵卓并不知情,他眼珠子往上抬,像是在思忖:“你说……我要是把这视频往温临中学贴吧一放,你得多出名。”
陈栖叶不和他兜圈子:“你要多少钱?”
李敏故作稀奇:“怎么这么爽快。”
“我有助学金。”
“这样啊,那就……先来个三五百吧。”李敏决定把陈栖叶当长期粮票。他是个还未出茅庐的社会混混,但也知道杀鸡取卵要不得,肉要慢慢割。
陈栖叶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
李敏说:“不着急,下个星期五这个时间点给我。”
“我下个星期要去参加联赛,需要——”
“这我可不管,到时候带上钱,在这个咖啡厅见。”李敏占足了上风,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对陈栖叶的合作态度非常满意,想装模作样地跟对面的人握个手,又若有所思地收回。
“你干脆去你们学校找个人吧,”他隐晦地一笑,“那个学校里有钱人的小孩多得是,你随便跟一个,肯定比奖学金拿得多。”
陈栖叶要听吐了:“你真恶心。”
李敏敛笑,觉得陈栖叶给脸不要脸:“你又能干净得到哪里去,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压低声音,恶狠地对陈栖叶说:“你的血也是脏的。”
陈栖叶不再和李敏多言,离开了那个咖啡厅回学校,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没把这件事告诉母亲,也不可能告诉老师,李敏这种人要是被逼急了指不定会干什么,要是真把这件事捅破,他还能再转学到哪里去。
他的注意力完全没办法集中,同学们返校后,他看着题目,耳朵不受控制去听别人的窃窃私语。左泽文在家对了物理初赛的答案,好几道大题都没做对,坐在前面一排的杜欣怡对这人考试后的心态爆炸习以为常,说:“有什么好灰心丧气的,说不定就进两个星期后的复赛了呢。”
左泽文单方面把秦戈视为自己的宿敌,问:“秦戈考的怎么样?”
“他说自己交了半张白卷。”杜欣怡耸耸肩,也不知道秦戈这话说得准不准。
“白卷就白卷呗,”左泽文自怨自艾,“反正他去年就拿过省二,够申请自主招生的校招名额了。我这次要是没拿奖,就没机会了。”
陈栖叶听着这个名字,终于有了一丝希望。秦戈人脉广家世好,谁都给他份面子,他要是愿意帮忙,这件事未必会变得更糟糕。
但秦戈不搭理他了。
虽然想不透原因,秦戈不认他这个朋友了。
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初赛在上个学期举行,陈栖叶在杭城能排进前五,他在九月中旬的联赛前最后一个星期过得混沌不安,没做进一道题,空空等待时间的流逝像等待审判。
一墙之隔,秦戈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创新班课程进度快,高三第一个学期就进入复习阶段,每天都是试卷和习题,每个老师都在课上分析昨天的作业。他偶尔会出神,目光从黑板游走到窗外,穿过聒噪的蝉鸣和叶隙间的光,遥遥望向不远处那个竞赛教室,他曾在那里地方短暂地投喂过一个叫陈栖叶的少年。
秦戈也连着记了好几个星期日记。江知书给了和陈栖叶一模一样的建议,既然秦戈写作为总是以凑字数为最终目的,那不如从头开始培养表达欲,写点流水账也是好的。秦戈放学回家后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写上日期和“星期五”,再换行记录道:今天教室空了一大半……